第71節
幾乎所有史學家和軍事分析家都認為,這是二戰歷史中最大、最烏龍的「昏招」,此戰之後,掌管勝負天平的神祇徹底拋棄了日本,倒向盟軍一方。據說當時希特勒聽到這一消息後,憤怒到幾乎要崩潰,連連說:「日本人的炸彈已經喚醒了沉睡的巨人。」
事實上,策劃偷襲珍珠港之前,日本把美國太平洋艦隊看做其「南進」的最大障礙,認為只有消滅美國太平洋艦隊,才可以放心大膽地南進。從長期的角度來看偷襲珍珠港對日本來說是一個徹底的災難,這一事件將美國人團結起來,變成了影響二戰的龐大機器。所以,對珍珠港的襲擊本身就已經決定了日本戰敗的命運,並導致了軸心國在全世界的覆滅。
冷凍室內外,忽然變得沉寂冷肅,服部九兵操一個人的生死已經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由此而推斷出的國家命運、全球和平才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玉羅剎的蠱術能影響二戰,那麼今日蠱苗部落的「血咒」又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良久,段承德喉嚨裡「咯」的一響,率先用艱澀的乾笑聲打破了靜寂:「二位,我們也許可以忘掉那些歷史了,因為服部九兵操是憑借高深的忍術和吸血蚯蚓活到現在的,受過玉羅剎詛咒的人到此為止,都該死光了,他可能是最後一個。人都死了,日本也早就戰敗過、投降過,於是,兩大蠱術詛咒也就失效了,對不對?現在的關鍵,是大家振作起來……振作起來……」
說到這裡,他自己都無法相信「振作」二字能否實現,嘴唇顫抖了幾下,似乎馬上要哭出來。
相較之下,阮琴的忍耐力稍強,她挽住段承德的胳膊,幫他支撐住身子,免得他瞬間崩潰掉。
血咒針對的是段承德的親人,而此刻鄧雨晴、小文、鬼王、香雪蘭全都躺在棺材裡,他們分別是段承德的元配妻子、二子、摯友、續絃。接下來,也許就該輪到小彩和阮琴了,或者說,只要跟段承德沾邊的,無論男女老幼,都會遭到苗女的詛咒。
「小彩的命,我保下了。要動她,先殺我。或者也可以說,誰動她,走遍天涯海角,我也會手刃強敵,給她報仇。」葉天凜然一笑,闔上了水晶棺的蓋子。
「謝謝你,葉兄弟。我已經準備了好幾具棺材,別的做不了,至少我能保證自己的家人不至於暴屍荒野。可是,你們看看,我做錯了事,該受懲罰的是自己,為什麼要累及無辜的家人?為什麼?為什麼……」終於,段承德潸然淚下,暴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在他背後,是整整齊齊的一排水晶棺,裡面躺著的,都是跟他榮辱與共、休戚相關的人。
「逆境中奮起,絕境中迴旋,不正是段莊主這樣的江湖人最擅長的嗎?」方純皺了皺眉。女人哭往往能博得男人的同情,但男人的眼淚在女人那裡所起的作用恰恰相反。
阮琴憂心忡忡地長歎:「方小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痛——」
段承德立刻打斷她:「不要說,不要說了。」
阮琴搖搖頭:「承德,你的面子固然重要,但不說出實情,葉先生和方小姐心懷疑慮,是不肯全心全意幫你的。」
她掀起段承德的外套,將左肋下的襯衣揪起來。
段承德的左肋下、左胯上的位置,赫然有著一個拳頭大的圓形創傷,顏色殷紅,正在不斷地向外滲著血水。
「那是怎麼回事?」葉天問。
「五年前,瀘沽湖畔,同樣是血咒送我的禮物。」段承德苦笑。
那傷疤一直都在緩緩蠕動著,彷彿無法癒合的傷口隨時都會活起來。更驚人的是,透過創口,竟然能隱約看見段承德身體內的器官。
「一直不能痊癒嗎?」方純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不能。五年來,我一直承受著莫大的痛苦,希望苗疆人能放過兩個孩子。可現在看來,現實總是跟希望差得很遠。這種活體的『血蠱』很容易透過肌膚接觸和體液交流而傳染,所以我不敢跟香雪蘭太親近,也不能隨意地擁抱兩個孩子。五年了,我像條落水狗一樣夾著尾巴生存,實在是過夠了。葉兄弟,我沒有辦法反抗,苟延殘喘地活著,總比讓孩子們失去了親生母親再失去親生父親的好。」段承德的牙齒格格碰撞著,顯然正在承受著巨大的身心雙重痛苦。
有那樣一個巨大的傷口存在,難怪他的鬥志正在急速減退。
「我懂了,小彩就交給我吧。跟苗疆部落的這筆賬,總要慢慢算清楚的,蝴蝶山莊所有人的,再加上我父親的。」葉天一字一句地說。
離開冷凍室以後,段承德叫住了葉天:「葉兄弟,咱們單獨聊幾句可以嗎?」
方純、阮琴知趣地離去,長廊裡只剩下葉、段兩人。
段承德沉吟了一陣,才極其嚴肅地問:「葉兄弟,冒昧地請問一聲,你所知道的令尊沃夫子的離世經過是什麼樣的?」
葉天回答:「當我接到義父的電話火速趕回港島時,父親已經火化,只剩小小的一壇骨灰。遵照父親生前的遺願,我和義父一起乘船,把骨灰撒在維多利亞灣裡。義父說,父親額頭上留著鳥爪一樣的空洞,從前額一直穿透到腦後,那就是直接死亡原因。」
段承德愕然:「空聞大師竟然這麼說?其實……其實令尊真的如香雪蘭所說,是石化而亡的,我親眼目睹了那駭人的一幕。」
葉天凝立不動,靜等段承德說下去。
空聞大師曾對他說過:「永遠不要去追究這件事,好好活著,就是對你父親最好的報答。」
關於父親死於石化這件事,北狼司馬與梅森將軍通電話時也說過。真相只有一個,無論吉凶,他都想完完全全地瞭解到。
「其實,既然令尊沃夫子已經去世了,就該塵封歷史,讓它過去,而不是一遍一遍反覆提起,在每個人的心目中都留下難言的傷痕。但是,服部九兵操又一次遭石化、蠱變而亡,你如果真的想聽,我就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段承德咬了咬牙,終於開口,說出了那段堪稱驚心動魄、波詭雲譎的往事——
五年前,沃夫子到蝴蝶山莊來,誠心要給鄧雨晴治病。他的醫術,對付普通疑難雜症往往可以藥到病除,但這一次面對的卻是無法用藥理衡量的蠱術。經過一系列的針灸、艾炙之後,沃夫子仍然不能驅除鄧雨晴體內的蠱毒。
下蠱者留下了一封信,要段承德到瀘沽湖畔的小落水村伸頸領死,而後家人就能脫離死亡厄運。
於是,沃夫子、段承德、香雪蘭三人立即驅車向北,過麗江,到達寧蒗彝族自治縣縣城,稍做準備後,繼續向北,繞過瀘沽湖,趕到小落水村。那時,香雪蘭是鄧雨晴的閨蜜,在鄧雨晴中蠱期間,對段家的一雙兒女呵護備至,深受山莊上下歡迎。她隨車前往,亦是鄧雨晴的主意,主要是為了照顧段承德的飲食起居,以免他憂悶過度。
小落水村位於瀘沽湖北部,全村只有二十四戶人家,是瀘沽湖畔一個傳統而古老的摩梭村寨。小村處在一個三面環山、一面向著瀘沽湖的小山谷裡,是雲南境內瀘沽湖邊的最後一個村寨,村口就是雲南和四川的交界線。環湖公路在此明顯地切為兩半,石子路面屬於雲南,柏油路面則屬於四川。無論對雲南還是四川來說,小落水都是最深處、最閉塞的那一個,被多數人遺忘。更不為人知的是,這裡有著格姆女神山最貼近的庇護,也有著瀘沽母親湖最直接的懷抱,絕對是一塊不曾為紅塵俗世所污染的純潔聖地。
三人抵達之後,下蠱者毫無蹤跡,只能租用了一家摩梭人的茅草屋,耐心等待。也就是在此期間,段承德和香雪蘭之間的關係越過了朋友界限,背著鄧雨晴出軌。在這個被人遺忘的原生態人間天堂裡,段、香二人徹底拋開了身份和名譽的羈絆,濃情蜜意,卿卿我我,猶如一雙墜入深山幽湖的野鴛鴦,打得火熱,一發而不可收。
每天晚飯後,沃夫子都會出門,尋找幽僻的山野空地打坐修行。每到那時候,茅草屋就成了段承德和香雪蘭男歡女愛、忘乎所以的天堂。
直到第五天的晚上,怪事突然發生了。
小落水村耕地極少,只能種一些玉米和馬鈴薯,家家戶戶既養牲口又打漁。在這邊,瀘沽湖岸呈弧形,湖畔長滿蘆葦草,由村子去湖邊,步行約有十分鐘的路程。通常,沃夫子是筆直向湖邊走,打坐完畢後,再信步回來。只要爬上茅草屋的屋頂,就能從望遠鏡裡看到沃夫子的身影。
當晚,歡悅過後,段承德和香雪蘭並肩坐在屋頂上,各握著一架望遠鏡,向碧波如鏡的瀘沽湖遠眺。鏡頭內,沃夫子剛剛打坐完,倒背著手,轉身向回走,時間與平時一樣,是晚上的十點鐘。
突然,湖面上飛掠過來一個鸛鶴一樣輕靈迅捷的白衣影子,橫在沃夫子面前。
段承德的第一反應就是:「下蠱者出現了。」
他火速下地,從床下抽出長槍,再次沿木梯上了屋頂,隨即瞄準白衣人的後心。很可惜,白衣人始終背對這邊,否則就能通過讀取對方的「唇語」,瞭解他在跟沃夫子說什麼了。狙擊鏡中,白衣人長髮細腰,衣袂飄飄,與小落水村那些只穿粗布衣服的彝族女子絕不相同。這種情況下,段承德沒敢冒然開槍,因為他無法確定對方的身份。
幾秒鐘後,白衣人原路離開,飄然消失於湖面之上,現場只剩木立著的沃夫子。
香雪蘭說:「沃夫子的情況好像不太對,肩膀那麼僵硬,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
果然,沃夫子再次舉步往回走時,膝蓋往上僵直不動,腳底踉踉蹌蹌,如同身上背負著百十斤的重量。
段承德拉著香雪蘭的手,提著長槍,出門去迎接沃夫子。
當晚,月明星稀,照亮了小落水村向南的青灰色石板路。村外空寂無人,兩人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在靜夜裡顯得格外驚人。很快,沃夫子蹣跚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那一瞬間,段承德感覺沃夫子的行走姿勢像一尊復活的石像,或者像恐怖電影裡從金字塔中走出來的木乃伊,每向前行走一步,都極為艱難滯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