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驟然間,權銀環與他放飛出來的小蛇全都化成了細碎的沙塵,撲簌簌地落地,連他的衣服、鞋子也沒能倖免,都被瞬間分解為奇怪的碎末。最後,那堆屍體碎末裡,只剩一把精鋼戰術小刀猶在閃閃發光。
沒有人驚呼,敵我雙方都被灰衣人的神奇表演驚呆了。
「咄,回!」灰衣人又叫了一聲,從碎末堆裡立刻飛起一大群體積僅如小米粒的灰色蠱蟲,乖乖地飛向灰衣人,鑽進他的袖子裡。正是它們,高速分解了陷害方純的敵人,那些猙獰醜惡的銀環蛇一遇到蠱蟲,立刻變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斃。
「噓——」灰衣人將食指豎在唇上,示意所有人噤聲。
飛進他袖子裡的蠱蟲並不安分,而是不斷地發出嘁嘁喳喳的嚙噬聲、羽翼摩擦聲,一直響了五分鐘之久,才逐漸安靜下來。
「最不想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命運不過是一面隨風的旗,總是有跡可循的。在我的占卜術中,活該有人死於這群蠱蟲的尖牙利齒之下。死亡,是你自己選的,你以為天下英雄都會給黑金部隊面子,都會給你們所謂的『偉大領袖』面子嗎?錯了,錯了,錯了,實際上,在苗疆人的價值觀裡,最至高無上的只有偉大的『萬蠱之神』。是它,給我們生命,給我們在廣袤大地上盡情奔跑的血肉軀體,給我們光明和力量,也給我們永生不變的堅定信仰。與它相比,所有踩踏於人民頭頂的自封的『神』,都不過是蛇蟲鼠蟻、邪魔外道。」灰衣人把袖口收緊,凌厲的眼神瞟向門外。
那群剛剛還嘻皮涎臉地等著看葉天笑話的人已經悄然變色,在灰衣人的目光下如喪考妣,瑟瑟發抖。
「到此為止吧,不要讓我再次看到你們,更不要將腳印留在苗疆的土地上。知道嗎?那些飼養蠱蟲的莊稼、植物、花草,時刻都需要人血的澆灌、骨肉的腐殖栽培。到了那裡,你們都會被當成天然的肥沃養料,磨碎、播撒、深埋,成為苗疆土壤的一部分。我的記性不好,看不清你們的臉,也記不住你們身上的氣味,但我的蠱蟲卻永遠不會認錯的。如果你們不想變得跟他一樣,最好立刻消失,千萬不要回頭。」灰衣人說話的時候,目光從未注定某一個人,只是在那些人頭頂上來回逡巡著。
嘩地一聲,治療室內外的黑金部隊人馬迅速撤退,倉皇如喪家之犬,再也顧不得段承德、阮琴他們的生死了。轉眼間,外面只剩下蝴蝶山莊的人,怔怔地站在正在聚攏來的黃昏暮色之下。
大理的黃昏景色,不必細細聯想,就自成一卷韻味悠悠、清秀淡雅的山水圖畫,廣為作家、詩人、歌者傳頌稱道,但此刻向晚的空蕩蕩院落,帶給人的只有滿滿的慘淡、愁鬱、悲哀和死寂。
灰衣人慢慢地走向那堆碎末,彎下腰,伸出兩指挾住小刀,仔仔細細地盯著看。
「謝謝你。」方純由衷地說。
灰衣人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那柄格鬥刀,再抬起另一隻手,試著輕掰刀身。啪的一聲,刀刃從中折斷,如同腐朽的木板一樣脆弱。他凝視著小刀的斷口,嘴唇輕輕吸動著,不知在自語著什麼。
「多謝救命之恩,閣下能留個姓名嗎?如果有機會,我方純一定知恩圖報。」方純解除了腕上的布條,走到葉天身邊。不由自主的,兩個人的手緩緩握到了一起。灰衣人出現前,他們都以為陷入了「死亡末日輪」,任由敵人擺佈而毫無還手之力,不得不接受萬分屈辱的結果,連回本的機會都沒有。
人生如同大江中的泅渡,忽而沉入水下,忽而浮上水面。他們隨時都在迎接挑戰,見招拆招,遇劫度劫。再度回想剛才銀環蛇飛噬的險象環生一幕,後心都不自禁地滲出絲絲冷汗。
雙手相握時,方純的小指在葉天掌心裡快速地寫了兩個字——「亦敵」。
按理說,灰衣人當場蠱殺權銀環,快速解除了山莊困厄,應該歸類為朋友,而非敵人才對。這兩個字,表達出了方純一瞬間的感受,站在面前的,非但不是朋友,而是更強大的敵人。
「朋友,多謝你援手。」葉天緩緩地說。
「只能做到『八層蜂窩』,比上次略有提高,但還是不能分解掉金屬。如此一來,只要敵人用固態金屬構築防護層,蠱蟲就毫無辦法,即使能將鋼鐵噬咬為蜂窩,也無法令其崩潰碎裂。我要的,不是這種結果,這次的實驗仍然失敗了。」灰衣人自說自話,丟下斷刀,痛苦地原地跺腳,眉心皺起一個巨大的疙瘩。
冷風從門口灌進來,捲起那些焦黑色的碎末,在治療室的桌下、床下肆意飛旋著。能夠瞬間將一個大活人分解掉的手段何等犀利詭異,可他對這一結果並不滿意,表情變得無比沮喪。
葉天走過去,友好地向灰衣人伸出手:「我是葉天,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灰衣人並不理會他的邀約,只是大瞪著失神的雙眼,向門口走去。沒人敢出手攔他,因為誰都不想落得權銀環那樣的下場。
「不是這樣的結果,不是這樣的……」驟然間,灰衣人發出一連串絕望的呼嘯聲,拔地而起,翻牆越桓,向西北方飛奔而去。半分鐘內,嘯聲便到了極遠處,回聲裊裊,在半空中久久迴盪著。
確信危機已經過去後,方純雙腿一軟,撲倒在葉天懷裡。
這種親暱的動作是她故意為之的,趁兩人身體親密無間時,她在葉天耳邊低語:「我們必須馬上啟程,時間已經太緊迫了。」
葉天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斷:「今晚就趕夜路北上,直奔瀘沽湖。」
最後一戰的結局,雖則起伏詭異,但總歸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正如段承德所說:「人在江湖,每天都活著,姑且不論生活質量的好壞,就都是一種幸福。」
無疑,他、阮琴、葉天、方純是四個真正幸福的人,或許應該再加上雷燕和日本兵,因為他們已經答應跟隨葉天北上。
按照葉天的意思,北上行動立刻開始,因為黑金部隊似乎在執行一個巨大的陰謀。他們出動了這麼多人來大理,留守瀘沽湖一帶的想必人數更多。
段承德把山莊裡最好的兩輛三菱越野車派給他們,食物、清水、睡袋、藥片、槍械裝得滿滿當當,充足之至。
「葉兄弟、方小姐,小彩的命就拜託給兩位了,我已經是個廢了一半的人,我的其他家人都已經躺在棺材裡,她是段家唯一的希望。」段承德的淚已經流乾了,如果不是阮琴時時刻刻在旁邊跟隨攙扶,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倒下去。
任何人都能看出阮琴對他的深摯感情,葉天真的希望所有大事塵埃落定之後,他們能夠成為幸福美滿的一對,重建蝴蝶山莊。
誠如某位哲學詩人所說:「我們可以忘記在一起大笑的朋友,卻不會忘記一起痛哭過的人。」若是蝴蝶山莊的歷次波劫能讓段承德開始珍惜身邊的女人,那些長眠於水晶棺中的家人就沒有白白犧牲生命。
當晚九點鐘,兩輛車相繼駛出蝴蝶山莊,上了大路,向北疾馳。
方純跟葉天在一輛車上,自己駕車,故意避開雷燕和日本兵,以便隨時討論敵情。另一輛車上,除了雷燕和日本兵,又多了一個名叫牛松的年輕人。那是段承德的親信,原先是郭建的副手,目前已經被提拔上來,取代了叛徒郭建原先的位置。
車出大理,方純向後邊望了望,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終於能結束大理這段連環噩夢了,我有種感覺,蝴蝶山莊的地理位置、門戶風水似乎有些問題。在山莊這麼多天,我時時刻刻有種被人偷偷監視的不祥感覺,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覺得背後有人。現在,是我最近一段時間來最放鬆的時候。」
她打開自己的背包,掏出筆記本電腦,迅速地打開電子相冊,展示給葉天。
葉天掃了一眼,電腦屏幕上是一組數碼照片,拍攝對象是無數塊被從中鋸開的翡翠原石。
「什麼意思?」他是司機,不敢大意。
「這些,都是拍賣會之後,從大亨房間裡的拍到的。我看過大亨在拍賣會上競標時的原石,很奇怪,競標成功後,他偷偷地把每塊石頭都以最精細的方式鋸開,像是要在裡面找些什麼,有些被一分為四,更多的是一分為八、一分為十六,完全不顧裡面的翡翠會不會破碎。按照行家的觀點,幾塊原石中,至少有兩塊包裹著千年不遇的良材,卻被他分解成毫無意義的小塊,只能賣給那些做首飾的小販,價值削減為十分之一不到。據我判斷,他以競拍者的身份出現,並不僅僅是為了掩飾身份,更重要的是,他非常需要這些石頭。我查過原石的來源,竟然跟那錄影帶一樣,也是北狼司馬提供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方純打開水壺,無聲地喝水,留給葉天一個思考消化的時間。
兩側景物飛速後掠,車子離開大理漸遠,視野中漸漸人煙稀少。
北狼司馬氣焰囂張的嘴臉又一次浮起在葉天腦海中,他淡淡地笑了。像司馬那種人,他的人生歷程中見過太多太多了,從學校到軍隊,從軍隊到海豹突擊隊的精英群體,任何地方都會遇到。那種人,只要有合適的機會和環境,就會蛻變成極端、自私、狂傲的怪人,攪起滿天風雨。近幾年來在江湖上愈演愈烈的恐怖主義事件,每一起背後,都有一個如北狼司馬那樣的人物在興風作浪。對付那種人,只能用雷霆萬鈞的霹靂手段,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徹底粉碎他們的戰鬥力。
「北狼司馬是個很不簡單的人,你手中有他很多資料,對不對?」葉天問。
他望向後視鏡,第二輛車在相距三百米的位置緊緊跟隨,車頭大燈射出的光柱,刺穿了兩車之間的夜色。空曠的夜幕之下,只有他們這兩輛車在全速狂奔,彷彿暗夜裡的兩顆不安分的流星。
「一點點而已。」方純笑了,「原先,泰國警方曾簽發了火線追緝令,懸賞買司馬的人頭,因為那傢伙連續破壞了泰國的好幾處國王墓葬,又恰逢連陰雨,倒灌進地宮墓室內,把現場弄得一塌糊塗。我對懸賞的金額感興趣,就搜集了一部分司馬的資料,但那件事最終並沒進行下去。他也真是有辦法,從世界各地的博物館裡偷了幾件原屬於泰國的文物古董,無償賠給泰國,於是追緝令就撤銷了。作為一名賞金獵人,一旦買家撤火,賞金收回,那就代表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明知前路荊棘重重,她還是笑得燦燦爛爛。
「華姿是誰?」葉天又問。
那個名字,在蝴蝶泉公園對歌亭邊,曾出現在方純嘴裡,而司馬對此的反應異常強烈。
方純黯然回答:「那是司馬的女朋友,屬於民間的國際人道主義反戰聯盟,不過她已經死了,就死在伊拉克的巴格達外。她和聯盟的朋友在巴格達南邊的一座小鎮上集會抗議美國攻入巴格達,一顆人肉炸彈在會場中心爆炸,當時至少有四人粉身碎骨而死,華姿就是其中之一。華姿的慘死,讓司馬的理智被完全扭曲,把美國人、歐洲人、伊拉克人甚至所有人都當成了自己的死敵,至今不能解除心理上的羈絆——呃,不好,我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