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外面的形勢一目瞭然,敵方共有四人,全部右手提槍,左手夾著香煙,站在臨時搭建的腳手架上。
葉天從洞口穿出時,腕底的小刀橫向削出,放倒了右側的兩人,飄然落地。同時,手腕一翻,指尖發力,射出小刀,釘進第三人的喉結之內。此刻,第一名死者栽下腳手架,葉天揮手從對方手中搶過短槍,跪姿向上瞄準第四人。
他不敢大意,因為連續僥倖從霧隱瞳手上、斷龍石之下逃脫,他實在不敢奢望幸運之神能第三次眷顧。有運氣是好事,但一個人總不能處處依賴運氣,還需自身頑強奮進,全力以赴。
「別動,慢慢下來,不想死的話,就按照我的話去做。」葉天用日語吩咐。
第四名敵人是個滿臉雀斑的年輕人,他幾乎不相信葉天能在瞬間連殺己方三名夥伴,等到煙蒂灼到了手指,才驚慌失措地抖手扔掉煙蒂。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大竹先生說,我們留在這裡的工作是接應霧隱前輩……按時間推算,你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在這裡出現,更不可能知道斷龍石的口令。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救了你?難道是霧隱前輩憐憫你、帶你上來的?可是她人呢,沒有跟你一起上來?我們是敵人,霧隱前輩怎麼可以寬恕敵人,還要幫你逃生……」年輕人的問號實在太多了,畢竟從熔爐中撤出的人都清楚,葉天的一條命已經去掉了九成,只有躺著喘氣的份兒,死亡是或早或晚的事。
「大竹呢?」葉天死裡逃生,但並未因此而狂喜。
「他帶人退出山腹,留下我們看守斷龍石,其它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年輕人老老實實地回答。
「從這裡到山外,還有幾道斷龍石?」葉天意識到,年輕人的老實木訥是裝出來的,因為操控斷龍石的鉸鏈開關就在他的手底下。大竹直二是個奸猾狡詐的人,絕對不會用一個老實人統領這個戰鬥小組。
「還有兩道,口令分別是『新月垂白沙』和『銅鼓翻舊曲』。」年輕人主動說出了口令,讓葉天越發懷疑。
「走吧,帶我出去。」葉天不動聲色地說。
年輕人便沿著右側的木板梯一步步下來,把短槍掉了個個兒,槍柄向著葉天遞過來,哈著腰,討好地說:「早知道海東青葉先生是特種部隊裡的超級高手,現在見了面,才明白高手有多高。但我不明白,你明明已經快死了,還有什麼辦法攀上平台,撤出險地?這個問題弄不明白,我真的死不瞑目。」
葉天伸手接槍,一截閃著藍光的劍刃猝然自槍柄下彈出來,向前一探,直刺他的心窩。這一刺,急、暗、快、穩、準、狠,只有精於暗殺、嗜血如命的黑道高手才會如此偷襲。葉天快速扣動扳機,近距離內連發五彈,全都射入了年輕人的太陽穴之內。
「死不瞑目?不死,怎麼知道到底能不能瞑目?」葉天報以淡淡的苦笑。他想給對方留條活路,但年輕人偏偏不要,而是選擇了另一條死路。
葉天蹲下身,分別搜索了四名敵人的口袋,只找到了香煙和打火機。霧隱瞳也說過,退路上布下了三道斷龍石,那麼再向外走,還會有敵人設伏。不過,葉天並不相信年輕人說的那兩道口令,就像他不相信對方會乖乖帶路一樣。
當他將要起身時,猛地感覺到石門上的面具似乎「活」了起來,眉眼五官,正在微微顫動。他站起身,凝神盯著面具,駭然發現,不止是面具,整座石門乃至石壁、地面都在顫動,彷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從內往外衝擊,要衝破熔爐出來。
「是那些怪蛇!」葉天心頭又是一驚。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餘力重回方孔內探視,而是迅速登上台階撤退。
第二道斷龍石是在司空摘星等人打通的山洞內,葉天裝成那年輕人的聲音,一邊惶急地奔跑,一邊叫喊:「熔爐內出事了,快去報告大竹先生,裡面有大事發生……」
那個山洞的內徑約有兩米,敵人的斷龍石只封住上半部分,葉天在敵人分心、詢問的空隙裡,倏地從石下鑽過,手起刀落,連斃四人。
正前方三十步的地方,有人一面用手電筒向這邊照著,一面用日語大聲吆喝:「發生了什麼事?誰在叫?」
葉天低著頭大步向前跑,收起短刀,雙手各提短槍,語聲含糊地叫著:「熔爐內出大事了,群蛇騷動,難以控制……」
「停步,停步,口令,口令!」那人警惕性很高,電筒射出的光柱落在葉天頭上,連續喝令他停下。
「砰」,葉天只開了一槍,那人就丟了電筒,仰面倒下。在他附近,至少有五個人發出了驚呼聲,然後一起拔槍,子彈上膛的「喀啦」聲接二連三地響起。這些微小的響動暴露了他們的位置,葉天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槍槍射中敵人要害,第一時間內就清除了第三道斷龍石旁的威脅,順利脫出重圍。
終於,葉天衝出了山腹,面對月華如水的野山後半夜。
沒有篝火,沒有帳篷,也沒有人聲,看起來大竹直二並沒有滯留,而是快速離去。他對山洞內的狀況太放心了,有霧隱瞳、三道斷龍石、十四名手持自動武器的手下招呼半死的葉天,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又活著出來了——」葉天激動地一拳捶在旁邊的小樹上。他逃出了大竹直二的圈套,下一步,就是追上敵人,解救方純與雪姬。
忽然之間,他的雙膝一軟,眼前一黑,噗通一聲向前撲倒,趴在亂草叢中,頓時動彈不得。他以為自己休息一陣就能恢復正常,便閉上眼,翻了個身,將青草與大地當床,月華與青天做被,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當然,他並不想睡,而是繃緊到極限的精神自動下達了「睡眠」的命令,以補充他的精力。
「他沒死,但他體內的蠱蟲活動能力正在慢慢加強,將會進入亢奮期。蠱蟲起舞,凡人必死。要想救他,就要趁早。莫邪,弄醒他,下重手弄醒他。」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女人舒緩而冷靜的聲音傳來,接著有一隻光滑、冰冷的手按住了葉天的額頭。
葉天心中一陣迷亂,誤把那隻手當成了方純的柔夷,反手抓住,再不鬆開。他在谷底瀕臨死亡時,心裡想的也只有方純,至於其他人,僅是過眼雲煙而已。
「方純,有危險,逃……」他喃喃地低語,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痛難忍。
「他的身體好奇怪,關節冰冷僵硬而肌肉滾燙柔軟,處處都是這樣。師父,這也是蠱蟲活動所致嗎?您說過,蠱蟲無論由何種渠道進入人體,最終使命都是彙集到最致命的臟器之內,或潛伏,或發作,單看一個人的命運如何。我對您只有一個請求,就是趕快救他,絕不要再有一分鐘的耽擱!」另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接著說。
這聲音有些耳熟,葉天歎了口氣,使勁搖搖頭,卻恍恍惚惚地想不起她的名字。
一張臉出現在他面前,可他只知道那是張正常人的臉,卻分辨不清五官相貌,只是握緊了那隻手,斷斷續續地叫著:「快逃,方純,當心大竹直二,當心鬼門……」一陣陣直透心底的寒意襲來,他禁不住渾身哆嗦,躬腰屈膝,縮成一團,彷彿一隻凍僵了的蛾子。
有人脫下外套,輕輕蓋在他身上。
「真是奇怪,他的身體內部正在進行一種古怪的異變,就像中了『殭屍粉』的人那樣,肌肉骨骼持續僵化。可是,表面上,又看不出『殭屍粉』的痕跡。難道說,苗疆其他煉蠱師家族又研究出了我悟不透的新式蠱蟲?不會啊,就憑那些人的智商,再修煉三百年,也只會碌碌無為地虛度殘生而已。」女人沉吟著說,聲音像夏風拂過古箏的琴弦一般優美,卻又隱藏著揮之不去的深深憂傷。
「師父,那我們怎麼救他?」女孩子又問。
女人推開了葉天的手,決絕地回答:「布雄黃界,放五聖蟲,把他體內的蠱蟲驚擾出來。莫邪,你必須保持清醒,一名成功的煉蠱師絕對不要將自己的感情與殺蟲救人融合在一起,否則就會引蠱蟲上身,後患無窮。」
葉天一下子醒悟過來:「那是煉蠱師莫邪,由湖上進入神巢前,曾與她交手。」
莫邪輕輕回答:「師父,您曾告訴我,煉蠱師是不能欺騙自己內心的,唯有心意合一,才能激發體內最強大的意念控制力,操控蠱蟲,任意西東。我好幾次告訴自己,對這個人的感情只是一廂情願,根本不可能繼續下去,但卻忍不住兜兜轉轉,又重新回到這裡。師父,我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他了,無法解脫……」
葉天心中一動,明白莫邪說的「他」指的就是自己。
忽然間,他感到一張溫潤柔軟的嘴唇湊過來,在自己額頭上緩緩地印下一吻。那張唇上不僅僅帶著少女獨有的處子芬芳,更混雜著常年服食草藥而沉澱下的苦澀藥香。苗疆煉蠱師日日與蠱蟲、毒物、藥草為伍,這種味道幾乎成了他們獨有的體味。
「莫邪,你應該明白,作為『蠱聖女』,你是不可以愛上任何男人的,那樣只會害死他,也害死自己。既然這樣……既然這樣,不如不去救他,任他自生自滅,以絕了你貪戀紅塵的邪念吧。」那女人說。
「不,師父,這麼多年,你還不瞭解我嗎?我一旦決定了某件事,就會一路走到底,絕對不會中途罷手。我願意為他而死,就算犧牲自身的元神蠱救他,也心甘情願。與此相比,做不做『蠱聖女』都沒什麼意思,還比不上他的輕輕一笑。」又是一吻印下來,葉天想避開,但頭頸、背脊、腰椎全都灌了鉛一般沉重,扭曲不得,挪移不動。
「你——」女人的聲音猛地提高,「我要你去大理,只是為了監視蝴蝶山莊與段承德,可你先招惹了司空摘星,又失足愛上葉天,渾然不管這些事有多麻煩、多頭疼。莫邪,如果早知是這種結局,我真不該讓你出山參與『血咒』之事。唉,難道這就是我迫害蝴蝶山莊的報應嗎?難道我要段承德為自己的忘恩負義、翻臉無情付出代價也做錯了嗎?」
莫邪握住了葉天的雙手,不再出聲,似乎那女人的話純粹是自言自語,跟她毫不相干。
葉天無力地躺著,又過了幾分鐘,他忽然發現莫邪左掌心裡發出一種灼熱的力量,由自己的右掌、右腕、右臂、右肩輸入,火辣辣的,一路燒向心房。同時,她的右掌心裡則清清涼涼,並且產生了一種隱隱的吸力,彷彿要從自己身上吸走什麼似的。
「莫邪,煉蠱師是不能動真情的,因為我們的靈魂已經獻給了無所不在的蠱神,畢生忠實於蠱神,生死性命,都與蠱神聯繫在一起。一旦動情,就是自動毀諾,必將死得淒慘無比。現在收手,還來得及,結束了瀘沽湖的事,我們就潛伏到苗疆最深處,再不回來——」女人的話沒有說完,突然被一個小女孩的啼哭聲打斷。而小女孩只哭了半聲,女人便發出一聲尖銳的斷喝,「神藏行止,三門禁閉,聞我號令,萬事皆休!」
小女孩的哭聲又被喝聲截斷,重新歸於靜默。
只憑半聲號哭,葉天就辨別出了小女孩正是小彩。他瞬間就想通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雖然小彩被送回了蝴蝶山莊,但遭受重創的段承德自顧不暇,哪裡有餘力保護小彩?於是,最終被莫邪和那女人乘機出手,擄到瀘沽湖來。那女人不會是別人,肯定就是與段承德在男女之情上糾纏不清的苗疆大煉蠱師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