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元如意,你是元如意!」葉天叫出了對方的名字。身在幻覺之中,他的思想意識變得極為遲鈍,到現在才分辨清女子的身份。
對方並不回答,而是繼續咕咕噥噥地低語:「可惜,可惜,可惜之極。如果沒有瀘沽湖一役,如果我和哥哥不動貪念,攪進台灣人與日本人的大熔爐秘密之戰,哥哥就不會死。那麼,此時此刻,我們的思想就將直達苗疆蠱術的最高境界,與天魔女進行溝通,進入『十世之塔』了。我費盡心機,籌謀數年,辜負了大好的青春年華,竟然還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莫非是天意如此,不讓我元氏一族成為苗疆蠱術之王——」
「元如意,滾出我的蠱陣,當心我連你一起滅了!」孔雀停止誦詩,提氣怒喝,截斷了元如意的低語。
那一聲,彷彿就響在葉天耳邊,恍如炸雷霹靂,把他從幻覺深淵中驚起。
「哇……哇……」嬰兒的啼哭聲再次傳來。
葉天循著聲音望去,溪流石灘之上籠著一層輕紗般的薄霧,阻斷了他的視線。
「睡吧睡吧,娘的寶貝;睡吧睡吧,蓋上花被;睡吧睡吧,娘的寶貝;睡吧睡吧,捋捋腿腿……」女子的童謠跟著響起。
「娘。」葉天在心底低低地叫了一聲。他只覺得那女子的聲音如一勺剛剛從蜂箱裡搖出的蜜糖,溫暖潤滑,甜徹肺腑,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童年時代的午夜夢迴之時。彼時,他最渴望的就是叫一聲「娘」,然後得到一聲溫柔關切的應答,隨後還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拍打,哄他入睡。
「你在哪裡?你是誰?」他惶惑地向著薄霧深處叫了兩聲。
可是,仍舊沒人回應。隨著嬰兒啼哭聲漸漸消失,那童謠聲也聽不到了。
葉天只覺得胸口熱血翻湧,渾身都無法抑制地燥熱起來,渾然忘卻了海豹突擊隊的戰鬥生涯和雲南之行的使命,只想深入幻覺核心,找到那嬰兒與哼著童謠的女子。
元如意冷冷一笑:「嘿嘿,孔雀,你的《孔雀東南飛》是『唐詩宋詞蠱』中最耗費心力精血的一種,不誦完,氣血無法完成最後循環,就像兩歲孩子坐在浴缸裡放水,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把自己溺斃了。聽我良言相勸,你擺你的殺人陣,我找我的天魔女,誰也不要干涉誰。惹惱了我,先將竹海連根拔起,把你變成白癡廢物。」
孔雀立刻語塞,猛提了一口氣,不敢回嘴爭辯,而是繼續誦讀下去:「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一首《孔雀東南飛》誦完,竹海結成圓陣,烏雲連成頂蓋,將葉天困死在溪流縱橫的河灘上,遠端無去路,身後無歸路,唯一相伴的,只有眼前這座孤單矗立的十世之塔。
第八章 元神結界
「孔雀,在這裡,你就能分解他的身體,種下情蠱,把他的靈魂與莫邪的靈魂纏繞在一起,讓他永遠都走不出苗疆,成為莫邪的影子,就像當年你在段承德身上做過的那樣。而我呢,會分解他的思想,找到他與十世之塔的關聯。我始終覺得,他身上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煉蠱師的氣質,一直都在吸引著我。當然,那不可能是男女之間的一見鍾情,我永遠都不可能像你那樣,為了一個漢人男子毀了自己,最終身敗名裂,無地自容。哈哈哈哈……」竹海右側裂開一條狹縫,元如意從縫中扭身而過,大踏步走向葉天。轉眼間,那裂縫又重新合攏,渾然不見。
她的模樣沒變,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種虛幻飄蕩的五彩流光。
葉天不再開口,因為這是在煉蠱師構建的幻覺世界中,生殺大權,皆在對方掌控之內。
「很可惜,我必須走『殺雞取卵』這條路,是你逼我的。」元如意笑著說,雙唇艷紅得彷彿隨時都要滴下血來。她用修長的手指梳理著腮邊亂了的髮絲,逆時針繞著葉天緩緩轉動,一直走到葉天身前五步遠,才不丁不八地站定。
竹海左側,狹縫一現即沒,孔雀也走進來。
「那就這樣吧,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孔雀不情願、無奈何地說。
「難道你不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極其特殊的氣質嗎?」元如意凝視著葉天的眼睛,偏著頭,意味深長地笑著。
孔雀搖搖頭,元如意立刻發出了蕩人心魄的甜笑:「哦我忘了,你向段承德下過『多情雙絲蠱』之後,就幾乎不會對別的男人動心了。所以說,苗女對男子動情,終生只有一次,如同投火的飛蛾那樣,不能脫胎換骨地涅槃,就得灰飛煙滅地橫死。」
「哼,不要多說了,你要做什麼就趕緊開始吧。」孔雀冷笑了一聲。
元如意笑得更甜:「多謝提醒,不過我忽然記起了一件事,據說『多情雙絲蠱』的煉製過程中,必須加入女子自身的元神精血,煉製過程艱難複雜之至。又據說,這種蠱的蠱蟲來自於馬來西亞春天竹林中初生筍尖上的二十八星瓢蟲,最初是被馬來西亞土人用來製作催情春藥。你為了段承德,苦心孤詣煉製了三隻『多情雙絲蠱』——為什麼是三隻呢?因為前兩條蠱蟲都沒有發生效力,這幾乎是蠱術界不可能發生的異常現象。你我都是苗疆頂尖的煉蠱師,都明白『不可針對同一目標兩次下同一蠱蟲』的鐵血定律,可你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竟在段承德身上連續三次下蠱。」
苗疆煉蠱師的技藝代代相傳,許多奇奇怪怪的戒律也一併流傳下來。元如意說的,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哼哼。」孔雀冷笑了兩聲。
「孔雀,長久以來,難道你就不覺得段承德這個人很值得懷疑嗎?」元如意輕輕說,向著葉天眼波一轉,充滿了挑逗之意。
葉天屢次感到自己的心情正劇烈地波動著,如同被海浪推搡著的舢板。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古怪狀況,畢竟作為一名受過中國傳統武學和西方軍事素質雙重訓練的高手,他已經擁有了「海底針、石中劍」一樣的深厚定力。
「幻覺中的那座高塔裡,到底藏著什麼?」他的太陽穴突突地鼓脹著,後背也滲出了層層冷汗。
孔雀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滿腹狐疑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到底還知道我的什麼事?」
當年,她向段承德下蠱,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料此刻被元如意一五一十地揭穿了底牌,心底的忐忑之情可想而知。
「你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元如意咯咯笑著,輕佻無比地輕捋髮梢。
「段承德只是段承德,他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孔雀額頭上也滲出了亮晶晶的冷汗,「他只不過是雲南大理境內的土財主罷了,靠著江湖上的人脈發財,半江湖半官場,是個真真假假、借力生財的生意人——」
「哈,生意人?」元如意打斷她。
「你到底想說什麼?」孔雀焦躁地再次追問。
「如果你想知道某些答案,就必須付出一些代價。要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元如意猶如一個氣定神閒的釣魚者,盯著已經撲向魚餌的獵物,並不急於收桿。
「什麼代價?」孔雀的思想已經被對方操控。
「孔雀,我要你交出本族的蠱術心法,歸順於元氏一族麾下,成為我的附庸,怎麼樣?也許那時候你會突然領悟『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幡然悔悟,退出苗疆『蠱術之王』的爭奪漩渦。這麼多年,你把自己困在男女之情的厚繭裡,虛擲了太多時光,不覺得可惜嗎?」元如意長舒了一口氣,將自己的真實目的挑明。
「好,好。」孔雀大聲回答,「我答應你。」
元如意一聲長笑,但隨即而來的卻是變聲慘叫,一枚闊刃羽箭從她的左胸直透出來。箭鏃帶血,原本鮮紅的血,轉瞬間變為焦黑色。
竹海、寶塔的世界搖晃動盪起來,葉天眼前的虛幻景物迅速風捲殘雲般遠去。末了,他發現自己仍在最初的房間之內,孔雀臉色慘白,雙手捧胸退到屋角,而一分鐘前還躊躇滿志、一手遮天的元如意已經側伏於地,奄奄一息。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開口說話,一溜焦黑色的血水立即由嘴角滴落,在身前汪成一灘,散發出古怪的藥味。
葉天長吸了一口氣,走近元如意。
「很遺憾,我該早點動手,打開你心靈的寶庫,攫取所有的秘密……別以為我屢次在你身上下蠱,是愛上了你,包括我哥哥向方純下蠱一樣,都只不過是為了套取秘密……我們是煉蠱師,是把生命都奉獻給『蠱』的……為了『蠱』活著的『蠱奴』,不會愛上任何人……」元如意鼻腔裡也湧出黑血來,但她仍有心情皺著眉輕笑,「到這時候,我的腦子突然變得清醒了,一下子想通了,我們煉蠱師根本就不是人,所以永遠不會有人類的情感。只有斷絕七情六慾、愛憎嗔癡,才能達到天魔女那樣的境界……」
葉天盯著她那張漸漸佈滿焦黑色筋絡的怪臉,低聲問:「要怎樣才能解得了方純中的蠱?」
他憎惡這張臉,但為了心愛的女子,卻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求教。
「真想知道?」元如意惡作劇似的笑起來。
「是。」葉天屏住呼吸,勉強自己不去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混合著血腥、毒腥的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