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葉天沉吟了一下,雙手抓住元如意的胳膊,把她攙扶起來。
「你還沒告訴我,段承德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孔雀尖聲叫著。她躲進屋角的目的,是避開羽箭的突襲。房間的門窗全都敞開著,她無法判斷羽箭是從哪裡射來的,只能先退入安全死角,以求自保。
「你還有機會知道,只要肯聽我吩咐,就能得到答案。」元如意站直了身子,又漸漸地有了底氣。
「嘿,那支箭射不死你的。煉蠱師都有元神蠱護體,再毒的箭,都只是傷到肉體,卻無法毀滅精神。我猜,你只不過是借箭鏃上的毒藥,增強自身蠱術的穿透力,準備第二次進入葉天的內心世界罷了。」孔雀冷笑。
「煉蠱師的世界本就是強者為王,你做不到的,我一定能做到。孔雀,你服不服?」元如意驕傲地笑起來。箭上的劇毒似乎已經被她化解,並且變成了加強自身內力的一劑強心針。
孔雀點點頭,歎了口氣,不再開口。
其實何止是煉蠱師的世界,在人類的任何領域中,都遵循「強者為王」的法則。
「這是唯一一個幫你探尋內心世界的機會,你一定很想知道,那女人的聲音和那嬰兒的啼哭從何而來吧?既然聲音是從你心底發出的,就一定與你有關。葉天,我是在幫你,不是在害你……」元如意在葉天耳邊竊竊私語著。
葉天心底躊躇不決,此刻他能夠發起反擊,擊殺元如意與孔雀,但如此一來,他就失去了解開困惑的機會。
「做決定吧,天就要亮了,這是最後的機會……做決定吧……」元如意低低地呻吟著。
「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孔雀忽然淒婉欲絕地長吟起來。那是宋代詞人張先《千秋歲》的結尾句,該詞通篇描述被相思折磨的青年男女長夜煎熬的苦楚,堪稱一字一淚,一句一泣。
葉天轉頭向窗外開,那長夜真的即將過去了。
他禁不住心頭一顫:「是殺是守?是該抵禦好奇心的誘惑迅速退出竹海幻境?還是聽從元如意的勸誡將自己心底的隱私步步解開?」
也就在那猶豫不決的一瞬間,孔雀倏地衝近,雙掌緊貼在葉天的太陽穴上,掌心湧出兩股滾燙的大力,左右夾擊,直衝腦海。元如意同時出掌,穿入葉天的腋下,掌心吐出鑽頭狂轉般的扭力,直抵他的心臟。
葉天來不及反應,立刻再次墜入竹海幻境。
「快去十世之塔!快,當機立斷,時不我待!」元如意淒厲地狂吼著,與孔雀一起裹挾著葉天前進,高速逼近那座塔。
葉天還沒進塔,腦海中突然浮起了一幅奇怪的畫面。一個梳著白色長辮、穿著潔白長袍的女人背對著他垂著頭站著,臂彎裡托著一個嬰兒。嬰兒頭頂剛剛長出細嫩的黑髮,兩隻腳丫在半空中一蹬一踢著。葉天只能看到嬰兒的頭和腳,身子卻被那女人擋住。
「咄,元氏七竅醒腦蠱,八步追魂蠱,九轉雷霆蠱,裂!咄,蠱隨心發,天門洞穿,開!穿雲破霧蠱,明月引路蠱,見!」
當元如意的喝聲次第響起時,葉天又在那畫面發現了新的東西。原來那女子是站在一座巨大的雕像前面的,雕像約有兩人多高,不見身體,只是一張從上到下的巨臉。定睛再看,雕像竟然在緩慢地轉動。
「孩子,是你嗎?」葉天再次聽到了女子的聲音,渾身一震,冷汗長流。他完完全全地確定,女子問的是自己。
「你是誰?你是誰?」葉天放聲大叫。
「孩子,是你嗎?是你嗎?」那女子幽幽地問。
「是我」這兩個字在葉天舌尖上連打了好幾個轉,卻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旋轉著的雕像吸引過去,巨臉轉走之後,隨之而來的,竟又是另一張完全不同的巨臉。也就是說,女子面對的是一個週遭刻滿了巨臉的雕像。
「孩子,是你嗎?唉,如果是你,這真的是最糟糕的結局了。」那女子又說。當她抬起手,輕輕撫摸嬰兒的頭頂時,葉天恍然覺得,此刻也有一隻溫暖光滑的手輕輕掠過自己頭頂。他忍不住抬手一撈,卻撈了個空。
「是我。」他無法控制情緒,半主動半被動地回答。可是,話一出口,那虛幻的畫面就突然消失了。
此刻,他們三人已經站在塔前,但腳下濺起的水花突然凌空飛揚起來,在古塔四周迅速結成了一座透明的水幕。
元如意驚叫著止步:「什麼?竟然是……元神結界?」
孔雀臉上亦出現了驚怖之色,定神凝視著水幕,顫聲回應:「沒錯,這就是元神結界,是天魔女的……的『元神結界』。也就是說,這個人已經被她保下了,我們不能違背她的意思,否則就會遭到慘烈萬倍的蠱術報復。可我不明白,天魔女怎麼會保一個漢族年輕人?」
水幕翻滾著,映射出三人的影子,忽而模糊,忽而清晰,忽而又扭曲變形,幻化不定。
驀地,元如意從葉天腋下抽回雙手,五指叉開,向天一舉,幾百隻拇指蓋大小的黑背甲蟲嗡地一聲從她背後飛起,義無反顧地向著水幕衝去,立刻在水幕外圍形成了一圈黑色的屏障。
「藉著黑衣牛蠱的幫助,我們可以飛躍到水幕頂上去。那裡,一定是『元神結界』的唯一破綻——」元如意的話來不及說完,水幕陡地向四面炸開,千萬水滴如同千萬利箭,射殺全部甲蟲,逼得三人迅速後退。
「萬蠱至尊,牢不可破。吾之威嚴,高不可攀。妄語者,殺;冒進者,死!」一個深沉渾厚的聲音從古塔內傳來,聲浪一波一波起伏著,如同重錘連擊,敲打在元如意的胸膛上,令她頓時口吐鮮血,伏身而退。
「是……誰在裡面?天魔女,我知道……是你……我不服……」元如意一邊吐血,一邊快速散開頭髮。她的髮絲中間竟然藏著無數細如牛毛的果綠色蟲子,隨著她旋身激舞的動作,所有蟲子飄飛於半空中,漸漸聚成一個拳頭大的綠色毛球。
「十世之塔內,只容得下一人。再向前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聲音鏗鏘回應。
「生而何歡?死而何哀?」元如意狂笑著,嘴角黑血淋漓,如瘋似魔。
「死!」那聲音凜然斷喝。
「死!」元如意也跟著大聲斷喝,雙臂一招,綠球筆直地向前射出,閃電般飛向塔頂。
恍惚間,葉天覺得那座古塔搖晃了兩下,一條白影從塔身中閃出,一撲而至,一沾即走。立刻,元如意像一隻短線的紙鳶一樣向後跌出去,手腳在半空中無力地劃拉了幾下,砰地一聲落地。
綠球沒能碰到古塔,而是被一股大力倒捲回來,落在元如意身上。
孔雀一步跨過去,單手一抄,抓到綠球,向著側面用力擲出去。猶然如此,十幾條綠蟲已經扭動著鑽入元如意衣服之下。
「啊,啊——」元如意慘厲地叫喚起來,顯然那些退回的蟲子已經開始猛烈地反噬。
孔雀長歎一聲:「放棄吧,當世任何一名煉蠱師都攻不破天魔女的『元神結界』,你我也不例外,畢竟那是蠱術古籍裡記載的東西。留下這條命,比什麼都好。」
她拖起元如意,大步後退,離開葉天越來越遠。四面的竹林依次倒伏,古塔也變得模糊而飄渺起來。
「你是誰?那嬰兒與我有關係嗎?面具雕像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向著古塔長嘯,但竹海一陣颯颯變化,路徑混亂,幻境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元如意氣喘吁吁地斜躺在酒店房間內的地毯上,已經真的不行了。每一次虛弱的喘息,都令她嘴角滑落紫黑色的血污。
「既然天魔女都保你,我們苗疆煉蠱師還有什麼話說?」孔雀的語氣極其失落,不再正眼去看葉天。
「我不知道『元神結界』是什麼?更不知道……」葉天苦笑,沒有繼續說下去。竹海、古塔、面具雕像都是存在於他心底深處的秘密,但元如意一死,那秘密也就變成「死」的了,無法再度呈現。
「原來我們一直都低估了你。」孔雀低下頭,失神地凝視著元如意的臉。
「我犯下的……最大的錯誤就是太相信青龍,太相信外邦人的承諾……看這支箭,這就是我為青龍四方奔走換回來的。一死一身輕,一死萬事休。我這一死,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了,青龍的手段再殘暴,都與我無關,咳咳……倒是你們,肯定會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龍這種動物,最擅長的就是隱匿蟄伏,一旦到了飛龍在天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人能控制它了。二次海灣戰爭後的七年裡,人人都以為紅龍被擒、被絞死就是整件事的結尾,誰能想到……誰能想到……葉天,這秘密我只肯告訴你一個人聽,過來吧,快過來,我告訴你這個秘密……這個紅龍的秘密……」元如意吐出的污血將大半張地毯浸潤成黑色。她是煉蠱師,長期與蠱蟲打交道,體內的精、氣、神之旺盛,遠高於常人。這種情形若換在另外一個普通人身上,早就血盡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