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葉天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淡淡地說:「顧先生,你先把氣喘勻了,慢慢講不遲。」
  此刻,司空摘星開的那輛車子從後面趕上來,兩車並行時,開窗大叫:「喂喂,葉天,我快餓死了,能不能先找地方填飽肚子再說?」
  顧惜春也搖下車窗,大聲回應:「前方六十公里,路右側的觀音廟停車,我讓人在那裡備好酒菜,大家好好吃一頓。」
  司空摘星興奮地長嘯了一聲,油門一踩,車子飛奔向前帶路。
  「除了拿就知道吃。」葉天無奈地搖搖頭。如果人人都像司空摘星那樣自得其樂、自我滿足就好了,最起碼能時時找到快樂,把全部煩惱一股腦兒地全都拋下。
  顧惜春從車門的側袋裡拿出黑雪茄,點上一根,大口大口地狠狠吸著。車裡的煙霧每多一層,他的表情就放鬆一分,直到恢復了灑脫自如的原貌,又變回那個風度翩翩的中年鑽石王老五。
  「血膽瑪瑙呢?還在北狼司馬手裡嗎?那東西有可能是解決黃金堡壘事件的關鍵物品,找機會就趕緊弄回來,免得出岔子。」顧惜春噴出一口青灰色的煙霧,舒舒服服地後仰,語調緩和淡定,猶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大將軍。
  能夠擔任戰鬥觀察員這一角色的,都是政府智囊團裡的精英分子,看問題一針見血,很少防空。基於這一原則,葉天推斷顧惜春的真實身份有可能是台島軍方的高級參謀之類。
  「嗯。」葉天從後視鏡裡觀察顧惜春,一邊隨口答應。
  「葉天,我一直猜不透你的真實身份,但我看得出,你有很強的辦事能力,也很愛國,是個值得信賴、可以托付的人。」顧惜春又吐出一口煙霧,與之前那口交融混合之後,竟然凝而不散,靜靜地飄浮在他面前。
  葉天一笑,對這段話不予置評。
  「那麼,我猜你是長江矩陣裡的人。以你的能力,坐上長江一號的寶座也應該是很正常的——對不對?」顧惜春意味深長地問。
  他伸出右手,把手指間挾著的雪茄煙當做毛筆,在煙霧中寫下了一個大大的中文「一」字。
  兩個人的視線在後視鏡中交錯,葉天斷然搖頭:「不,你錯了,我不是長江一號。如果是,我就會調動本地的警力大舉攻擊青龍一方,務求一擊全勝,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虛與委蛇。顧先生,你實在是高估我了。」
  青龍等人對大陸和平的危害極大,只要警方獲得確切線索,一定會四面合圍,一網打盡。眼下,葉天等人只是高速撤離,而不是伺機反攻,足以證明葉天與官方並無聯繫。很明顯,顧惜春也看清了這一點,剛剛的話只是試探。
  顧惜春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表示同意葉天的話。
  「顧先生,你們要見長江矩陣的人,不必在這裡多費口舌,只要放出風去,自然有人主動現身。到了觀音廟,咱們就分道揚鑣。」葉天講完這句話,不再開口,專心開車。
  半小時後,兩車抵達了觀音廟。該廟位於S307國道南側,香火並不旺盛,今天又是工作日,沒有遠近的旅遊團光臨,所以顯得尤為冷清。
  在顧惜春指揮下,車子駛入廟後的一個小跨院裡。
  幾個女孩子迎上來,隔著車窗看見顧惜春,一張臉馬上笑得跟花一樣。
  所有人下車,被迎財神一樣接進正房裡,在一張直徑三米的超大圓桌邊落座。隨後,各種山珍海味陸續上桌,杯盤羅列,擺得滿滿的。
  「大家敞開肚皮吃,這頓飯,既是感謝葉先生救命之恩,也是跟大家的告別飯。因為最多三天內,我就要返回台島,以後不一定有見面機會了。所以,趁現在還有時間,我講個很長的故事給大家聽。請各位,一邊吃,一邊聽,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提出來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顧惜春坐在主座上,不動筷,只抽煙。
  小彩、司空摘星都餓壞了,一坐下就開吃,沒心情聽顧惜春在講什麼。
  房間四壁上貼著佛教題材的壁紙,畫面印刷精美,人物栩栩如生。葉天捧著一杯熱茶,斜著身子看壁紙故事,對顧惜春的話也不甚關心。
  「各位,我要說的第一個故事,是關於二戰時期的苗疆大煉蠱師玉羅剎的。國共戰爭結束前,玉羅剎始終是中國民族的英雄,她的事跡被選編為中學課文,在全中國六千多個學堂裡受到日日歌頌。也許你們不信,沒有她的犧牲,就不會有中日戰爭的最終勝利,日本人的鐵蹄必將會南下、西進,太陽旗將席捲整個中國。」顧惜春悠悠地說。
  他的話音剛落,專心啃著一根雞腿的司空摘星嗤地笑出聲來。
  「笑什麼?我說的很可笑嗎?」顧惜春又燃起了一根雪茄。
  司空摘星抽出一張紙巾,胡亂抹抹嘴角的油跡,擠眉弄眼地回答:「中日戰爭的勝利,是中國軍隊、中國人民齊心協力、團結戰鬥的結果,既不依賴於某一個人,也不全靠某一政黨,這榮耀是屬於整個中華民族的。不信,你去外面街上問一百個人,保證都這麼回答。如果你肯向他們重複剛剛那段話,一定會被認為是瘋子或是邪教布道者。」
  他環顧葉天、孔雀、小彩三人的臉,並未看到支持讚許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尷尬,立刻口吃起來:「你們……你們說、說說看,我說的對不對?歷史教科書上是不是……就是這樣說的?」
  孔雀寒著臉低頭喝湯,根本不參與話題討論。
  葉天扭過臉,去看壁紙上「觀世音菩薩柳枝灑甘露」的圖畫。只有小彩,眼珠骨碌碌地轉了幾下,用力點點頭。
  司空摘星臉上有點掛不住了,把啃了一半的雞腿扔回盤子裡,大聲說:「老顧,你說玉羅剎拯救了全中國,具體是怎麼回事,一五一十都說清楚了。如果你說得對,以後我就服你,不管歷史教科書上怎麼寫,我只信你說的這個版本。說,說,快說,我司空摘星洗耳恭聽!」
  顧惜春沉著地磕掉了雪茄煙頭上的白色灰燼,向門口的女孩子招了招手。
  女孩子會意地點頭,先關上房門,再按下遙控器,房間的西牆上立刻垂下一幅銀灰色的超大尺寸投影幕布來。
  「各位,下面我要講的,就是二戰時期苗疆大煉蠱師玉羅剎與大上海『暗殺之王』王亞樵的故事,請邊吃邊聽。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顧惜春沉鬱地說。
第三章 大煉蠱師
  孔雀忽然開口:「其實,時至今日,玉羅剎仍然是苗疆煉蠱師們的榜樣,她的事跡一定能夠千載流傳下去,永不磨滅。她不畏強權、不避刀劍孤身潛入日方戰艦,以自身化蠱,為拯救水深火熱的中國而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永遠值得我們懷念。不過,她的歷史不容篡改、品格不容玷污,你懂我的意思,是嗎?」
  玉羅剎潛入日艦「雪風號」上的事,葉天已經從服部九兵操那裡聽了個七七八八,這是最終結果,但他還想聽到前因,即潛入雪風號之前發生過的事。
  「我懂。」顧惜春陰沉沉地回答。
  司空摘星察覺各人的語氣不對,便悄悄收斂了嬉皮笑臉,不敢再出聲。
  「無論歷史怎樣變遷,我們大家都是中國人,對於那些為了抗擊侵略者而殺身成仁的英雄們,永遠心懷感激與崇敬。沒有他們,中國人也許早在日軍鐵蹄下做了亡國奴,五千年歷史的泱泱大國,也會支離破碎,分裂崩壞。」葉天淡淡地說。
  從晚清、軍閥混戰、民國直至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中國大陸遭受日寇蹂躪近半個世紀,其間湧現出了無數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一小部分被寫成書、拍成電影電視,傳誦至今,但有另外一大部分卻湮沒於史書之內,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玉羅剎無疑就屬於後者,除了某些江湖人物還記得她,就再也沒人認識了。她那樣的人,往往被「無名英雄」四字代替,非但無名,而且無墓碑、無墳穴、無祭奠,一死百了,人走茶涼。
  一瞬間,除了小彩,其餘四個人臉上都露出悲壯蒼涼的神情。他們是各個行業裡的精英人物,若是生在玉羅剎的年代,很有可能也成為抗日大軍中的一員,拼盡全力,阻擊日寇鐵蹄。那麼,抗日英雄的結局大部分都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很少有敲鑼打鼓衣錦還鄉的。
  「不管怎麼說,先為玉羅剎乾一杯!」顧惜春舉杯提議,但卻無人附和。
  司空摘星裝模作樣地低下頭吃菜,裝作沒看到顧惜春手中的酒杯。孔雀則是扭過臉,冷然置身事外,只作壁上觀。至於葉天,則繼續保持淡然的微笑,等顧惜春說下去。他不敢沾一滴酒,腦子裡的弦時刻繃緊,隨時準備迎接下一秒鐘就將一觸即發的大戰。
  離開大理抵達瀘沽湖,沒有脫險;離開瀘沽湖抵達鹽源縣,也沒有脫險;從鹽源縣城到四大家子墳村再到觀音廟,更沒有脫險。如果連這一點都意識不到,他也就不是海東青了。
  顧惜春尷尬地自己幹了一杯,吩咐女孩子再次按下遙控器,幕布上出現了一幅年代久遠的黑白老照片,裡面是一男一女,並肩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樹下。那男人身材矯健,穿著唐裝,胸口上繡著一柄斧頭,右手環繞在那個年輕女孩子的腰間。
  葉天立刻在心底叫出了對方的名字:「王亞樵。」
  歷史上的王亞樵有兩個外號,一為「暗殺大王」,一為「民國第一殺手」。從很多資料中可知,他身材偏於瘦小,經常戴一架黑框水晶眼鏡,斯文秀氣,談吐得體,其外表很難讓人聯想到黑幫黨魁、殺手首領之類。
  「這位是王亞樵,那一位,就是苗疆永遠的傳奇大煉蠱師玉羅剎。」顧惜春起身,走向銀幕。
《蚩尤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