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嗡嗡嗡嗡」,葉天忽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雨聲、風聲、昆蟲扇動翅膀、風扇捲動空氣等等聲音的大匯總。他推開方純,身子踉蹌地後退,靠在架子上。
  「葉天,摘掉面具,事情不對勁了。」方純嚴肅地低叫。
  「我聽到……一些聲音,別動,我必須弄明白那是什麼,那一定是地下世界的秘密……」葉天咬緊牙關,迫使自己的精神意識停留在清醒與迷失的交界點上,既接收到那些混亂的聲音與感覺,又不會突然遁入魔道,心性錯亂。
  他看到一些巨大的、原始的機械正在沉重緩慢地工作著,齒輪、傳動軸、鏈條、坑道、軌道、燈光……這些似乎是地底礦洞裡才有的東西。當他豎起耳朵諦聽的時候,果然聽到齒輪的嚙合聲、老式鏈條的嘎吱聲、坑道深處發出的碰撞回聲。的確,一切都符合他之前參觀煤礦、銅礦時候的深切感受。
  任何人身處礦井之下,都會有窒息、絕望、憋悶的「瀕死感」,葉天也不例外。他覺得自己即將被拖入一處永遠不見天日的地方,不斷沉淪,無法停止,一直向下墜、向地底跌落。
  「這是哪裡?」他艱難地吸動嘴唇,向虛空中發問。
  「這是哪裡……是哪裡……哪裡……裡……」回聲跌宕著、翻滾著,也隨著他一起下墜。
  「是去地獄嗎?」他在心底自問。
  地獄的觀念出現於世界各地的宗教信仰之中,包括佛教、道教、印度教、猶太教和基督宗教等等,特指囚禁和懲罰罪孽深重的亡魂的地方,可以說是陰間的監獄和刑場。
  在持續的下墜中,葉天恍惚記起《十八泥犁經》上所說的十八層地獄。據記載,所謂的「十八層」,是以受罪時間的長短與罪刑等級輕重而排列,每一地獄比前一地獄增苦二十倍,增壽一倍。十八層地獄均為梵文音譯,分別是:光就居、居虛倅略、桑居都、樓、房卒、草烏卑次、都盧難旦、不盧半呼、烏竟都、泥盧都、烏略、烏滿、烏藉、烏呼、須健居、末都干直呼、區通途、陳莫。
  「現在,不知已經墜落到第幾層了?」他自嘲地苦笑著,越來越無法控制身體,只感到眼皮無比沉重,渴望閉上眼好好睡一覺,偏偏腦子裡又浮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那都是從前博覽群書後留下的記憶,「我知道……十八層地獄的『層』不是指空間的上下,而是以時間和刑罰上的不同來區分……第一獄以人間3750年為一日,30日為一月,12月為一年,罪鬼須於此獄服刑一萬年,即人間135億年……其第二獄以人間7500年為一日,罪鬼須於此獄服刑兩萬年,即人間540億年……其後各獄之刑期,均以前一獄之刑期為基數遞增兩番。如此計算,到第18獄之刑期,已相當於人間2.3乘以10的25次方年以上……罪鬼墮入其中,痛苦無法形容……如果一個人跌入十八層地獄,真的是重生無期了……那些文學家、陰陽術士考證出來的東西果然很有趣,試想一下誰能真正度完此劫呢?又或者說,一個人的罪孽要又多深重,才會墜入十八層地獄?」
  墜落仍在持續,葉天吃力地移動牙齒和舌頭,把一點點舌尖墊在上下門牙之間。
  此刻,能在關鍵時刻挽救他的生命意識的,就只有「天魔解體大法」神功了。中國古人創造出來的武功,往往都是「絕境中求昇華、刀叢裡覓佳句」,必須將人體忍耐力逼迫到極限,使人進入「前進一分則死、後退一分則生」的生死交關境地,才能突然凌空躍起,柳暗花明。創立於兩漢、大成於唐宋、去蕪存菁於元明清三代的「天魔解體大法」,就是此類武功的最高明代表之作。
  世人皆知,嚼舌可以自盡,但修煉該武功的人,用控制精確的力道嚙傷自己的舌尖某個部位,將引起令全身痙攣的劇痛,因此而悚然驚醒,逃離意識模糊的囚徒困境。
  葉天之所以甘願嘗試黃金面具帶來的幻覺,就是因為他懂得「天魔解體大法」這種護體神功。
  墜落中,他的視野之內忽然出現了一架巨大的機器,上不見其頭,下不見其底,左右也看不到邊界。那架機器上裝有數不清的齒輪、鏈條、傳動軸、傳送臂、傳送帶,所有部位都在工作著、運動著。作為海豹突擊隊的一員,他曾學習過上至航母、運輸機、戰鬥機、直升飛機,下至汽車、火車、潛艇、潛游助力器等所有機械的工作模式、組織結構、傳動系統、檢測維修。換句話說,他每看到一種機械,就能很自然地指出它的原理和用途,叫出它的名字,甚至於能立即駕馭、破壞並且維修它。但是現在,他實在看不出這架巨大機器的用途,也無法猜測它是什麼人建造的。
  幸好,墜落在此刻停止了,他不必擔心自己一直墜下十八層地獄裡去,而是有機會仔細觀察那大機器。
  「循環!機器的動作是循環的,雖然不像二沖程、四沖程發動機那樣有著明確的兩過程、四過程往返動作,但它的動作大致是在循環進行的,有一組齒輪間的小循環、一連串齒輪間的中循環,還有一大片齒輪間的立體大循環。推而廣之,它當然還有更大規模的循環……」葉天抬頭仰望,發現自己彷彿站在一座巍峨壯觀的『齒輪山』面前。在它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不要說是跟組成它的一部分相比較了,就連它體內的一顆小小螺絲釘都比不上。
  「葉天——」這聲震耳欲聾的狂吼將他從墜落的思想深淵中一把拉回來。
第五章 裴鵲弟子
  「葉天,你清醒一些,我們必須要離開這裡了,我已經透不過氣來了!」方純扣住葉天的肩膀,大力地搖晃著。
  「哦……不要動我……我發現了……大秘密,真正的大秘密……」葉天反手抓住方純的手腕,要將她推開。
  「那面具是陷阱,快摘掉它!」方純再次疾呼,兩個人四隻手糾纏在一起,誰都無法佔據上風。
  葉天看到幻覺中的巨大機器正變得越來越遠,他猛地狂吼一聲,屈膝深蹲,使出柔道中過肩摔的手法,把方純重重地甩出去。他想抓住那種奇怪的幻覺,看看機器究竟是在何處。
  匡噹一聲,方純撞在陳列架上,幾隻黃金面具落下來,砸在她身上。
  「葉天,既然你執迷不悟,不如我一起來陪你,是死是活,大家一起擔著……」方純隨即撿起一隻面具,扣在自己臉上。驟然間,她手捂心口,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我嗎?我怎麼了?」
  葉天吃了一驚,因為他印象中的方純一直睿智而沉靜,從未失態變色過。兩人幾乎同時摘下了面具,葉天駭然發現,方純的下巴上出現了一團灰色的暗影,約一個荔枝大小,週遭向外伸展出無數細小的脈絡。
  「我的臉上有什麼?」方純渾身都在瑟瑟顫抖,雙手舉起來,手指只到胸口的高度,不敢向下巴上觸摸。
  「只是一些塵土罷了,洗乾淨就沒事了。」葉天故作輕鬆地寬慰她。
  「塵土?塵土?」方純顫聲追問。
  葉天明知那絕非塵土,但仍是堅決地點點頭。
  「我戴上面具的剎那,似乎看見我的臉已經變成了一塊乾枯皸裂的老樹皮,四分五裂,淌血淌水。我不再是我,而是一個令人作嘔的醜八怪。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方純大口喘息著,低頭看看那面具,心有餘悸,無法抑制。她下巴上的陰影似乎是活體的,周圍伸出的脈絡忽隱忽現,忽長忽短,大有向四面持續擴展之勢。
  葉天的心一沉,因為他知道,方純體內的「牛頭馬面降」一直都存在。元如意曾經斷言過,那種古老而邪惡的降頭術最終將毀了她。
  「如果這就是牛頭馬面降即將發作的前兆,她……」葉天不敢想下去。
  「這黃金面具帶有一股詭秘的力量,彷彿能引發人的想像力,瞬間聯想到很多東西。葉天,我們先退出去吧,千萬別像他們那樣。」方純指了指門外那些屍體和殘片,臉色漸漸陰沉下去。她是冰雪聰穎的人,絕不會被葉天的一句「塵土」蒙蔽過去。
  「我帶一隻面具出去,還有,看那些黑的東西,它們給我的感覺更奇怪,像是大魚身體上揭下來的魚鱗。同樣,我也帶一片出去,送到科研機構去化驗一下。」葉天一邊說,一邊走向側面。
  方純終於鼓起勇氣,輕觸著自己的下巴,遲疑地問:「這裡真的只是一點點灰塵嗎?我怎麼感覺……」她苦笑起來。
  「不要多慮了。」葉天不敢與她對視。
  「我有一種被毒蠍蟄中的恐怖感覺,就算蜇人的蠍子被彈開、被碾碎了,可蠍毒卻深深地留在了傷口中,猶如揮之不去的噩夢。」方純打量著四面的陳列架,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葉天從架子上拿下一張鱗片,試著用手指撫摸鱗片鋒銳的邊緣,並且湊近它,輕輕地嗅了兩次。
  「有什麼氣味?」方純問。
  「大概判定是一種動物的腥膻氣,但卻不是明顯的魚腥。方純,你的記憶中,什麼動物身上會長著巨大鱗片?」葉天掉轉鱗片,觀察著它的另一面。鱗片是一面鼓、一面凹的形狀,按照常識,動物體表的鱗片鼓的一面向外,凹的一面貼近自身。要想知道鱗片來自哪種動物,恐怕要求教於專業的生物學家了。
  方純搖頭:「與其在這裡猜測,不如退出去,另找專業人士咨詢。」
  葉天忽然彎下腰,看拿走鱗片後露出的那部分牆壁。牆壁是灰黑色的,泛著陰冷的重金屬光澤。他伸出手指,在牆壁上輕輕摸了一下,指尖上立刻多了一層淺灰色。
  「是鉛板。」葉天的身體剎那間僵硬。鉛板能夠屏蔽放射性元素輻射,陳列室內使用了大面積的鉛板牆,其原因只能是為了阻擋輻射外洩。也就是說,他們看到的面具、鱗片都有可能是高輻射的危險物品。
  「你先出去。」葉天慢慢地轉過身,看著方純。
  「已經晚了,如果本地具有高輻射源的話,我們兩個停留的時間太久,身體受到的輻射量肯定大得驚人。還好,我現在感覺還好……我們出去吧,生死置之度外,由老天去定吧。」方純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妙,臉也變成鐵青色,只能咬著牙支撐。
  他們並肩向外走,但還沒出陳列室,最外層的鐵門旁邊就出現了一個懷抱長槍、滿臉鮮血的人。
  「停下別動,現在一切聽我指揮,亂說亂動,我就開槍殺人,絕不客氣。」那是大竹直二的聲音,但卻是假的「大竹直二」。原來,黑星社的人沒有提前幹掉他,終於遺留下了禍患。
  葉天停步,大聲問:「你有什麼要求?」
《蚩尤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