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節
雪姬也猝然變色,放開葉天的手,按住腰間的槍柄。
「別動,你幫不上忙,冷靜點。」葉天按住雪姬的手背,不讓她盲動。
月殺手是當年紅龍麾下的絕頂干將,所有名氣都是真刀真槍的數百場大戰換來的,絕對不容小覷。
金延浩無力地揮了一下短槍,喃喃地回應:「你說能借助縮骨功鑽下去……也就是說,你能揭開鞋帶洞的秘密?那個名叫武田信男的日本兵怎麼可能由二戰時期一直活到現在?普通人是否也能像他一樣?」
他的話題很明顯已經偏離了軌道,由黃金堡壘轉向長生不老。
葉天發現,自己根本不瞭解作為小國王子的金延浩,對方要黃金、要武器,還要探究長生不老的秘密,簡直是貪心不足,妄圖將所有資源全都抓在一個人手裡。通常情況下,只有小國的暴君才會如此行事。看起來,以後若換成他當國家主席,老百姓將毫無意外地陷入百倍貪慾、舉國搜刮的水深火熱之中。
「名、利、長生是能夠吸引所有人的話題,你來,我們好好研究研究。」月殺手回答。
金延浩立刻抬腿向外走,似乎已經走火入魔,分不清當下的敵我親疏。
「攔住……他……」雪姬微弱地吸動著嘴角。
葉天站起來,張開雙臂,擋住金延浩的去路:「停步。」
金延浩迷迷茫茫地抬頭,看了葉天一眼,倏地舉槍,抵在他的前胸上。
「不要去,你連最後的籌碼都失去了,再賭下去,只能賠上這條命。而且就算賠上命,也不見得能解開心頭的困惑。我答應了雪姬,要保證你平平安安地回國。你父親老了,他需要你回去繼位執政,做一個優秀的政治家、合格的國家領導人,而不是一味地浪跡江湖,打打殺殺。金延浩,這裡不是你的舞台,根本不適合你。」無論過去黑夜金達萊做過什麼,葉天都想看在雪姬的面子上,忘掉那些,把舊賬翻過去,給對方重新開始的機會。
月殺手不是哲學家,討論學問不是此人的強項,也許他想要的,只有金延浩腦子裡的秘密。
「我必須去。」金延浩眼神裡的火光熄了,只剩垂死掙扎的死水微瀾。
葉天冷笑:「這種情形下,除了保命,沒有什麼是必須要做的。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裡不是屬於你的舞台,回頭吧。」
此時,葉天忽然想到了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裡的「華山論劍」一節。天下英雄成千上萬,人人都在做著「天下第一」的美夢,渴望在「華山論劍」中一戰成名,「引無數英雄盡折腰」。不過,真正有實力出現在華山之巔的,不過就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這五大高手。簡而言之,要想做老大,就必須有足夠的本錢,否則只會「畫虎不成反類其犬」。
如果不是怕傷了金延浩、雪姬的自尊心,他就會非常明確地告訴他們——「你們不夠資格參與『黃金堡壘』這場強者的遊戲」。
正如七十年前的二戰亞洲戰場之上,該亞洲小國亦是被踐踏、遭蹂躪的對象,在大日本帝國的海軍、陸軍攻擊下潰不成軍,只能依靠中國大陸共產黨的扶持而苟延殘喘。最嚴重時期,國土淪喪殆盡,舉國插遍太陽旗,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日本國殖民地。
七十年過去,亞洲政治格局並未發生太大變化,偏居一隅的小國仍未擺脫一窮二白的窘困局面,仍然不時地靠幾個超級大國救濟,從糧食到工業,從副食品到電子,始終不能自足自給,如同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
對於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來說,必將處處碰壁,次次失敗。
對於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國家來說,命運亦會起伏多舛,顧此失彼,不得安寧。
第二章 為你擋死
「我要去,如果我都不能解開這些謎題,舉國上下,還有誰能擔當重任?」金延浩鼻翼兩側的法令紋陡然深陷,臉上的表情苦澀難當,「葉天,我明白你在說什麼,但你明白心裡在想什麼嗎?」
一瞬間,葉天看清了金延浩肩負著的天大的無奈。單單是無奈也就罷了,但金延浩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他明知不可為卻不得不去做。
葉天長歎:「去就是死,曾經有太多人單挑月殺手,可是如今,他們都已經躺在墓地裡。我再說一遍,為了雪姬,回頭吧。」他不忍心轉頭看雪姬鼻血長流的慘狀,但他很清楚,雪姬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大概只有幾十分鐘、幾個小時了。
「我回不了頭了。」金延浩仰面大笑起來,笑中帶淚,笑聲慘淡。
「為什麼?」葉天伸出雙掌,按住了金延浩的肩膀。
「百靈兒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金延浩終於垂下了高貴的頭顱,肩頭抖動著,像個失戀的大男孩一般無聲啜泣。
葉天一怔,大煉蠱師百靈兒死於瀘沽湖一役中,但她明明是台灣竹聯幫大佬蔣沉舟的人,與黑夜金達萊並無瓜葛。
「百靈兒死了,我的天空中就少了太陽,人生一片晦暗……」金延浩喃喃地低語。
葉天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開導對方。陷入「情」之魔障的男女很難幡然醒悟,如果一方已死,活著的另一方就更難掙脫自責、悔恨的無形枷鎖,活活將自己困死其中。
「哥哥,我瞭解你……的事,你犯下的最大……的錯,就是不該把國家命運、政治前途、江湖鬥爭與兒女私情聯繫在一起。當年,你安排百靈兒與黛姬同時潛入蔣沉舟身邊,目標是用美人計控制蔣沉舟,第一時間獲取台島黑室的秘密,但那步棋錯得太嚴重,以至於那計劃還未啟動就已經注定失敗了……」雪姬虛弱地喘息著,拚命支撐,不肯就此閉眼。
「我的確鑄成大錯了,孤注一擲,滿盤皆輸,全天下還有我這樣愚蠢的賭徒嗎?雪姬,我已經沒有臉面渡鴨綠江東去了,更沒有臉面對白髮蒼蒼的老父親。他曾在我身上寄予了那麼多的希望,以為我是國家和民族的棟樑。」金延浩猛地咳嗽了幾聲,雖然急促地抬起左掌捂嘴,可依然擋不住那口疾噴出來的熱血。
血是紅的,他那顆為國為民的心必定也是紅的,但這是在強者通吃的黑道江湖。沒有實力的人,就算吐盡鮮血,咳斷神經,也仍要遭到敵人的踐踏。
「我先出去探明情況,你們等在這裡,不要輕舉妄動。」葉天掌心用力,壓得金延浩彎腰,只得借勢坐在椅子上。
他沒有把握消滅月殺手,只知道此刻他若不能挑起大梁,則金家兄妹必死。他可以不顧金延浩的生死,卻不願眼睜睜看著雪姬被殺。更重要的,外面還有方純等人,通通都有危險。此時此刻,他希望自己是一堵堅實的城牆,替那些他愛的、愛他的人擋住風雨,平安涉險。
「百靈兒為了報仇,甘願做你的女人,可你卻硬生生把她推出去,變成了戰局中的一顆棋子。」雪姬沒有閉嘴,繼續說下去。她的鼻孔中不再有鮮血滴下,蒼白的鼻翼已經變為完全透明的,臉上的紅色紋路再次浮現,把她的五官無規則地分割開來,如一幅鮮血繪成的世界地圖。這不是葉天記憶中的雪姬,而是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子。
事實上,黃金堡壘就像一隻無比巨大的沸騰之鼎,任何陷落其中的人,都會變得面目全非,直至墜入毀滅深淵。
「我夜夜夢見她,六道輪迴之外,化作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是我害了她……」金延浩抱頭哀嚎。
葉天聽懂了金延浩與百靈兒之間的恩怨,不過如今那些人、那些事已經蓋棺論定,屍骨寒冷,再討論誰錯誰對、孰是孰非已經毫無意義。
「哥哥,她一定是在你身上下了蠱,一種使你畢生自怨自艾的蠱。回頭吧,回金剛山去,請那裡的高手替你滅蠱療傷,找回昔日的勇氣和力量……」
葉天後背上忽然湧起了一陣極度的寒涼之氣,因為他再次想到了方純。苗疆煉蠱師們放蠱害人時,他們自己都無法掌控進程,造成的後果千差萬別、千奇百怪。葉天一直都為方純體內的「牛頭馬面降」而憂心忡忡,生怕那顆定時炸彈會在通往土司大院的行程中爆炸開來。他從不以貌取人,但從孔雀等人的議論中,他深知那種蠱術的厲害,能把美人化為夜叉。如果有一日方純重蹈百靈兒的覆轍,他該如何處之?難道要像蔣沉舟一般孤注一擲、慷慨赴死嗎?
「我能……做到嗎?」他苦澀地強笑著,壓下內心的紛紛擾擾,表面仍舊不動聲色。
金延浩無力地叫了一聲:「別說了,如果她真的在我身上下蠱,也是我自己願意承受的。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快樂?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就像你,從見到葉天第一眼時就愛上他,到了今天他卻是別人的男人。你痛苦過嗎?你放棄過嗎……」
雪姬一聲長歎,兄妹兩人同是愛而不得,相視苦笑,情緒哀怨到了極點。
葉天倒退著向外走,就在他離開金延浩五步的時候,雪姬猛地彈跳起來,撲在他的背上。同時,狹窄的洞口處驀地有微光一閃,一支弩箭破空而來。
「砰砰、砰砰砰」,雪姬中箭,但隨即連開五槍,子彈全都射進襲擊者的身體裡。不過,就像上次被飛刀射中一樣,撲擊而來的月殺手並未中彈倒下,而是悍勇無比地半空中二次搭箭發射,第二支弩箭釘入金延浩的額頭。弩箭上蘊含的力量極大,連人帶椅一起掀翻,令金延浩轟然倒地。
葉天反手抱住雪姬,禁不住心如刀割。那一箭不偏不倚射中了雪姬頸後正中的大椎穴,一寸長的箭鏃全部沒入皮肉之下。只幾秒鐘的工夫,原本蒼白的脖頸變得漆黑如墨,並散發出一陣陣濃烈的毒腥氣。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為你……擋……死……我不怕死……只是怕你不知道我為……誰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