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
葉天蹲下來,捧起溪水淋在石板上,然後用手掌擦拭石板上那些黑色的線條。很快,炭筆痕跡沒有了,石板上只留著淺淺的刻痕。
他觀察了一陣,臉上微微變色:「這些不是鑿子或鐵筆留下的,而是某個人用指甲畫出來的,筆畫之間留著很明顯的扇面狀拖痕。也就是說,曾經有一個內力深厚、外功強勁的人由這裡經過,留下了這幅畫。」
江湖之上奇人眾多,他絕對相信自己的判斷。
「留畫的人就是小彩要找的人?或者說,是那人留下記號,要信徒們看到並跟隨?」方純的措辭有些拗口,但葉天一聽就明白,「沒錯,這是個重大的契機。」
契機僅僅是一次機遇,把握得好,全身而退,功成名就;把握不好,就此跌入深淵,萬劫不復。
「葉叔叔,難道你不替我高興嗎?」小彩伸出手,輕輕撫平葉天額頭上的皺紋。她的手滑膩微涼,彷彿白玉雕成的。
葉天高興不起來,在他看來,蝴蝶山莊才是小彩的歸宿,而自己帶她到這裡來,是迫不得已的事。
「你的身體已經好了嗎?」他問。
小彩像個大人一般地長歎一聲:「唉,我的身體沒病,那只是促成這件事的一部分。如果我不生病,就不會離開蝴蝶山莊,也不會到這裡來。葉叔叔,我想讓你明白,如果一個人活著的目的就是找到最終歸宿,那麼在尋找的過程中,無論是五年、十年,還是五十年、一百年,那都不過是一個過程。殊途同歸,萬流歸一,結局是最重要的。謝謝你和方姐姐帶我來這裡,我想自己很快就不必拖累你們了……」
她轉過身,拉住方純的手,收起臉上的燦爛笑容,低聲說:「方姐姐,你才是個真正的病人,如果我見到她,一定請她幫你醫治。可是,苗疆蠱術是一種匪夷所思的殺人術,治好的機率連一成都不到。」
她畢竟只是個孩子,口無遮攔地說出了實話,而那些話如一枚尖銳的鋼釘,狠狠地釘在葉天和方純的心上。
方純勉強笑了笑:「沒事,姐姐練過很多種強身健體的武功,能擋得住蠱術的侵襲。」
遠處,鬼見愁已經不耐煩了,大聲招呼他們上路。
接下來的行程很是平靜,一行人進入山谷,向南迂迴,向小彩察覺到有問題的那段山崖背後繞過去。
在小彩的指揮下,他們連續經過了四五個三岔路口都是左轉,最終進入了一段相當幽暗的山谷。山谷兩側的崖壁陡直向上,只留下中間十步寬的通道,並且地面崎嶇不平,非常難走。從地面情況看,這裡已經有很多年無人通過了,浮土上只有野兔和蛇類行經的痕跡。向上望去,只見峭壁縫隙裡的枯籐乾枝,連攀援的著力點都找不到。
在此期間,小彩又找到三幅類似的炭筆畫,不斷地發出驚喜的呼喝聲。
方純手中始終握著一枚指北針,每走一段,就停下來辨識方向。在這種長年累月沒有陽光照射的幽僻環境中,沒有指北針幫忙,任何人都會失去方向,只能被動地沿著山谷前進。
終於,她向葉天使了個眼色,兩人放慢腳步,落在隊伍最後頭。
「我們找不到方向了。」她說。
葉天看那枚指北針,紅色的箭頭死死地停著,無論怎麼搖動,它始終一動不動。
「一路過來,我們至少走過四段回頭路、兩段漩渦狀的回轉路,一段為逆時針,一段為順時針。葉天,我有一種越來越沉重的壓抑感,總覺得有壞事要發生。你還要放任小綵帶路走多久?」方純問。
葉天沉著地回答:「一直到她自動停步才算結束。」
兩個人一起向前望著,小彩的腳步越來越急,時不時地小跑幾步。
「為什麼?」方純又問。
葉天思索了十幾秒鐘,鄭重地回答:「因為我得到消息,這裡有非常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就像大熔爐一役、三星堆一役那樣。我必須要追本溯源,查出真相。」他撫摸著灰褐色的石壁,仰面向上看。
青天一線,如蔚藍色飄帶,與他相隔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消息?哪裡來的消息?」方純追問。
葉天一笑:「是秘密渠道,現在還不便於公開。」
「我們沒有太多試錯的機會,時間就是生命,剛剛過去了五個三岔路口你都沒有做出決定,只是隨著小彩前進,這是很可怕的事。我真懷疑你是遭到了別人的蠱惑,此刻神志不清——」方純焦躁起來。
在大山裡迷路是件很可怕的事,就算最有轉山經驗的老山民,也有可能被死死困住。
前面,小彩又轉過一個拐角,與鬼見愁、寶冶、金珠妮三人一起消失了。
葉天撿起一塊石頭,迅速在石壁上勾畫著路線草圖,低聲解釋:「根據三角構圖法顯示,我們幾分鐘前所處的位置是在那個神秘山谷的正西面,橫隔大溪,直線距離在三百米到四百米之間。我們知道,殺死日本人運金隊的淘金幫人馬得手後,筆直向西,進入大溪。接下來他們會做什麼?當然是泅水到達對岸,然後翻過山崖。他們是大山裡土生土長的原住民,游泳和攀巖都是自小練就的本領,懂得哪條才是近路,並且寧願翻山越嶺,也不願繞向下游……」
方純觀察草圖後補充:「我想當時大溪上並沒有渡橋,過溪的唯一辦法就是游泳。」
葉天笑了:「沒錯,解放前這附近是沒有正規橋樑的,偶有籐橋,也是年久失修,危險係數頗高,並不比游泳安全。所以,淘金幫的人採取了泅水的方式——不,他們每個人都背著沉甸甸的金子,完全可以負重下水,摸著石頭,一步步走到對岸去。」
他擦去了草圖,丟掉石頭,仰望左側的石壁最頂。兩邊山崖相距最近處,也有二十步不少。山民不是飛鳥,無法憑空越過寬達二十步的距離,只有選擇垂直距離最短的地方下崖,再上崖。
「他們一定是要去某個地方,或者可以說,他們本來就是要去某個地方,意外發現了運金隊,才埋伏偷襲,打了個漂亮的狙擊戰。我敢肯定,他們的目標一定是在正西方。」葉天重新畫圖,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規則,拉出一條直線,直指正西。
「如果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黃金堡壘,後來呢?又發生了什麼事?被日本人全殲了嗎?」方純問。
二戰中期,中國各地的抗日勢力此起彼伏,但是交戰時勝少負多,幾十人、幾百人被日本軍隊一口吃掉的例子數不勝數。所以說,就算那些剛剛完勝的人再遭反擊而全軍覆沒,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葉天搖搖頭,皺著眉苦笑:「他們遇到了很詭異的事,我得到的情報中只有這樣一點點提示,至於是什麼事,情報裡沒有提及。」
方純急躁地在石壁上猛拍一掌:「還有什麼秘密消息,何不全都說出來?」
葉天苦笑:「真的沒有更多了,連我也感到困惑不已,因為沒人能說清『詭異的事』到底是指什麼。不過,要想打敗大竹直二,我們只能沉下心來,放平心態。看看你,每向前一段,心情就焦躁一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方純猛省,雙掌按住太陽穴,先順時針後逆時針揉搓了幾十下,略顯潮紅的兩頰恢復了原樣。
她不說,葉天也看得出,她身體裡的蠱即將開始發作。
「怎麼樣?」葉天盡量壓抑著心底的隱憂,不讓方純看出自己的擔心。
「我沒事,大局要緊,看好他們。」方純向前指了指。
鬼見愁、寶冶、金珠妮都不是老實敦厚的善類,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僻山谷裡,誰托大,誰就是死路一條。
葉天笑笑:「好,我一直都沒放鬆對那三個人的觀察。必要時候,他們就得先死。方純,如果你覺察到身體有異樣,就趕緊說出來,我們一起應付。」他替她撩開了被汗水濡濕而沾在眉心的一綹亂髮,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心痛,彷彿有人不小心打碎了自己最心愛的瓷娃娃。
「我真的沒事。」方純也笑了。
目光交錯之際,他們了然對方心底要說的話,但面對「蠱術、牛頭馬面降」這種無法逾越的大困難、大障礙,無論說什麼都是毫無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