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我抱著胳膊,略一沉思,反問她:「王江南的身份,的確如海外報紙上所講的,是『暗殺之王』的後代?」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蕭可冷沉吟了十幾秒鐘,才緩緩點頭。
稍有舊中國江湖知識的朋友都會明白,所謂「暗殺之王」指的是誰。這個「王」字,不是「王者」的王,而是那個被稱作「暗殺之王」的人本來就姓王。他的存在,曾讓當年的舊中國各界要員、南北大亨夜不能寐、戰戰兢兢,生怕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報殺帖」就會穿越重重門戶擺在自己臥室的床頭上。
近八十年來,江湖上的殺手們,無不把他當作自己的偶像,並且很多人會恭恭敬敬地尊奉他為大清江山倒台後這一行裡的「祖師爺」。
「經過詳細的族譜考證,王江南是『暗殺之王』的正宗嫡親孫子,而且是兩代單傳後留下的唯一一個。神槍會是『暗殺之王』一手建立的,後來轉托給孫家的祖輩管理,也就是說神槍會的正頭香主是姓王,而不是姓孫……」
蕭可冷的聲音很急促,我知道一切都起源於她對關寶鈴的懷疑。
「你在懷疑,關寶鈴背後一直是有人指示或是被人利用?」我的手在口袋裡摸到黑銀戒指,今天在楓割寺裡並沒看到瑞茜卡的存在,更沒有機會向寺僧打聽,不能不說是唯一的遺憾。
太美麗的女孩子,總是會讓男人失去足夠的戒心。
況且關寶鈴已經不僅僅是「美麗」,而是對所有男人都能構成極端致命的吸引力,王江南被她所迷,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
我取出戒指,藉著儀表盤上映射出的冷光把玩著。按照蕭可冷的邏輯,關寶鈴會採取「曲線救國」的方式,說服王江南,再由王江南請孫龍出面找我、找蘇倫,買下尋福園——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別墅賣不賣、改造不改造,而是在於……在於我們能不能在短時間內發掘到別墅的秘密,是嗎?覬覦別墅的人,比如渡邊城,絕不是為了開發木碗舟山的旅遊事業,而是另有所圖。我們得到秘密之後,別墅轉手送給別人都不是問題,所以——接下來的時間,我需要很多靠得住的守口如瓶的工人,對別墅進行詳細之極的勘察……」
我的話還沒說完,蕭可冷已經在不停地輕輕搖頭。
「怎麼?我的話有問題?」我微笑著,盡量讓自己緊張的肌肉和精神通通放鬆下來。
車子又拐了個彎,駛上了直通尋福園的公路。離開半天之後,一看到別墅的白色主樓,親切感油然而生。
夜色裡,莊園那邊燈火通明,圍牆、林蔭道、主樓外,都亮起了各式各樣的燈光,遠遠望過去,像是茫茫海上的一艘輝煌游輪。
有了燈,我的心裡頓時暖意融融,心情也變得出奇的好,所有陰霾和鬱悶一掃而空。
這麼多年,我只有手術刀這一個親人,而且是常年只通電話不見面,是一個絕對意義的遊子。無論古典優雅的意大利還是風景如畫的北歐諸國,甚至在中國各地遊歷時,都找不到家的感覺,總覺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孤單的一個人。這一刻,駛向尋福園的車子像是要帶自己回家一樣,讓我泫然欲涕。
自從手術刀殞命於土裂汗金字塔裡,我的心情一直百倍壓抑,此時終於徹底全身心地放開了自己。
蕭可冷欣慰地一笑:「我派人把別墅裡添加了很多東西,燈、電視、電腦、廚房用具、冰箱、洗碗機、洗衣機……希望你在這裡會住得舒服些。」
駕駛座上的安子在輕輕歎氣,縮了縮肩膀,露出不易察覺的受傷表情。
我在蕭可冷的手背上輕輕拍打著,滿懷感激:「謝謝你……謝謝。」
過分的內心孤獨感,讓我並不是太善於向別人表達謝意,但蕭可冷給予我的這份意外驚喜的確是太讓我開心了。
我們是並排坐在後座的,蕭可冷向我身邊略微靠了靠,默默微笑著。車窗玻璃上結了淡淡的霧氣,想必外面的天氣異常寒冷,越是這種天氣,越容易讓孤單的人容易迅速溝通接近。如果不是車子已經駛進了別墅大門,我們兩個或許會有進一步的傾訴願望。
林蔭道兩側,新添了超過二十根古典櫻花樹風格的路燈,一直亮到主樓門口。大門敞開著,裡面的燈光溫暖地漾出來,隨之飄出的還有烤雞和紅酒的香氣。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陶醉地大聲讚歎:「好香——」
不合時宜的電話鈴聲就在這時拚命地響起來,是個陌生的日本東京號碼。我下了車,默默地看著屏幕上不停地急促閃爍的號碼,知道這是來自耶蘭的電話。
「他會告訴我什麼呢?大秘密?一個價值兩千萬美金的大秘密?」
蕭可冷從另一面跳出車子,關切地問:「需要幫忙嗎?」
她對待我的表情和語氣都變了,無比友好並且無比溫柔,眼睛在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閃閃發光。
我向她揚了揚電話,笑著搖頭:「不必,一個……一個江湖朋友的電話,或許能給我們提供一些消息。」
王江南的車子也在主樓前停下來,隔著駕駛室的玻璃,他的鷹一般銳利的眼睛一直在偷偷盯著我。
我帶著電話快步進門上樓,大廳裡的沙發已經挪到窗下,水晶吊燈下擺著一張長方形的餐桌,鍍銀的餐具發出琳琅滿目、充滿誘惑力的光澤。繫著圍裙的信子向我屈膝施禮,臉上綻放著羞澀的微笑。
對於安子、信子兩個,我的潛意識裡一直把她們當「外人」看,不管安子曾經多麼露骨地表白過,我都希望大家保持足夠冷淡的距離。
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我還沒有平和含混到可以接納日本人做朋友的地步,寧願只與她們形同陌路。
拐過樓梯轉角,我接通了電話。
耶蘭的聲音氣急敗壞地響起來:「風先生、風先生……我是耶蘭,我是您的朋友耶蘭啊……」電話背景略微有些嘈雜,應該是拋擲籌碼的聲音,還有老虎機嘰嘰嘎嘎的電子音樂聲。他的確是在賭場裡,單憑這個背景聲音,我便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走進二樓客廳,緩緩坐在沙發上。
耶蘭聽不到我的回音,著急地提高了音量:「風先生,我需要錢,兩千萬、兩千萬美金……我手裡有您需要的東西——」
我伸手撫摸著青銅雕像腰間的劍柄,摩挲著那些深深淺淺的細緻花紋,把心情漸漸調整到無比平和的地步,才悠閒地接話:「我想聽聽什麼樣的秘密,能值兩千萬美金,不過,很可能你的秘密連兩千萬日元都不值,甚至一分錢都不值。嗯,我一直以為埃及人是個誠實、厚道的民族,你卻對我隱瞞了很多東西,我不知道還該不該信任你……」
耶蘭急了:「不不,我的秘密絕對值那個價錢,相信我,救醒那個女孩子,您肯定有大好處的。我只要兩千萬、只要兩千萬……當然,您最好先借幾千塊給我,因為賭場不讓我離開,逼我打工還賬……」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像個女人一樣抽抽嗒嗒地對著電話哭起來。
日本賭場都在黑社會勢力的控制之下,欠賬不還的賭客輕則被毒打,重則斷手斷腳、橫屍街頭都是司空見慣的。說老實話,耶蘭這樣的專業工程人員,本來就不該到賭場裡碰運氣,更惹不起黑社會的打手。
龍與耶蘭極度看重的「還魂沙」並沒在籐迦身上起任何作用,否則,她也不至於到現在仍舊躺在神壁大師的「洗髓堂」裡。
我該相信耶蘭的話嗎?對我而言,兩千萬美金並不在乎,我是希望在越來越複雜的疑問纏繞中,找到解決問題的最佳捷徑。
「風先生,救救我,我保證這個秘密能把人救醒!我保證……我在這裡呆不下去了,這裡的保安簡直不是人……」
我能想像得出一個埃及人在日本會受到什麼樣的不公平待遇,特別是他欠了大額的賭賬之後。如果我不出手救他,幾天後,東京街頭就又要多出一具異鄉人的屍體了。
我記下了那個叫做「皇冠假日」的賭場地址和電話,耶蘭不放心地再三哀求著,涕淚俱下地收了線。
「一個秘密?『還魂沙』加上這個秘密,真的能令籐迦醒來?」我不能肯定,站起來信步走到窗前,看著關寶鈴緩緩下車,停在門前的台階上。她的衣服已經換過,不過卻是同質料同樣式的狐裘加長裙。她的皮膚那麼潔白,是最適宜用黑色的衣服來襯托的,一看便知道是經過了形象設計師的精心打理。
王江南站在車子的另一邊,倒背著手,昂著頭,氣勢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