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節
他的聲音仍舊極其冷淡,似乎打敗我並沒有任何值得高興的地方,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
我的血汩汩地向天靈蓋上湧,因為無法容忍一個日本忍者六十年前侮辱了我的前輩們,六十年後,又敢公然侮辱我以及我的江湖同輩。
「你說的沒錯,過了這麼久,其實美國人也一直記得你,就像猶太人的殺手組織當年對納粹戰犯窮追不捨一樣,你很快也會步他們的後塵,上絞刑架或者死無全屍……」
太陽穴的痛感一次比一次更劇烈,很明顯感覺到,有三隻瘋狂蠕動的小蟲,正在我腦袋裡不安分地橫衝直撞。毫無援手的情況下,我已經失去了對事態發展的控制力,就算再次長刀在手,也沒有戰勝對方的機會。
濃重的殺氣,山雨欲來風滿樓一樣撲面而來,他身後的三角小旗,急速翻捲著,更增添了他身體裡散發出來的澎湃氣勢。
「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忽然低頭,看著自己的前胸,一截黝黑的刀尖正急速穿透出來。
「誰?怎麼……」他抬手去抓刀尖,刀突然抽了回去,但並沒有鮮血噴濺出來,只在他的黑衣上留下了一個奇怪的裂縫。
他身後,本該是雄壯整齊的護衛人馬,但刀尖出現時,幾百個人影無聲地左右撲倒,像是被颶風襲擊過的玉米地,一棵不剩地全部倒伏,並且是在同一時間裡,可見出刀的人手法已經快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誰?是誰?」他身邊的兩個女人也驚懼地大叫著。
這一次,死亡的恐懼降臨到了她們頭上,沒有人會眼睜睜看著幾百個同類被殺而毫不驚慌。
他身後的霧氣裡,無聲地走出了一個人,兩腮和唇上的鬍鬚直落到胸前,頭髮更是亂糟糟地垂到腳後跟。
「怎麼是你?怎麼可能是你?」風林火山身體僵直,氣勢銳減。
「為什麼不是我?咱們的合同到今天為止可以結束了,你控制了我三年,我還你一刀,彼此扯平了。從今天起,我仍舊是谷野神秀,至於你是誰?你想做什麼?都跟我無關、都跟『天忍聯盟』無關——」
這個人抹了把臉,忽然惋惜地看著脫落在掌心裡的一根半黑半白的長鬍鬚長歎:「我終於又活了,謝謝上天,我已經很久沒看到地球上的月亮了——」他仰起頭,左手食指在黑色刀鋒上重重地連彈三次,發出「錚錚錚」三聲震響,隨即仰面發出一陣淒厲的嘯聲,如孤狼嘯月一般,撕裂著我的耳膜。
嘯聲過後,氤氳的白霧與滿天烏雲都盡情散了,露出西天斜掛著的清冷殘月來,我才恍然發覺,此時已是黎明將近。
第205章 谷野神秀
「我們一向不都合作得很好嗎?」風林火山陰森森地笑起來。
「對,合作得很好,但那只是過去,我得感謝你把我囚禁在冥想堂裡,三年來一停不停地思索,終於領悟出了這柄刀的用法。今晚,我可以放你走,下次見面,大家就是不死不休的敵人,請吧——」這個自稱是谷野神秀的人驟然揮刀,長髮、鬍鬚紛紛飄落,頃刻之間,露出眉骨上方,左右各一顆花生米大的黑痣。
我對這個臉部特徵再熟悉不過了,當時在手術刀的別墅第一次見到谷野神芝時,就是這兩顆多餘的黑眼珠一樣的痣,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好吧,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沒有我,誰也別想拿到『日神之怒』。那個地方,只有我才能進去……」風林火山又做出「大笑」的樣子。
他們兩個,身材都很矮小,是標準的日本男人的體型。不過,谷野給我的感覺稍微好一些,因為他的外貌,跟谷野神芝幾乎一模一樣,畢竟我曾跟他弟弟一起在萬蛇之窟裡出生入死過。
谷野彈了彈刀鋒,那柄黑沉沉的長刀上倏地射出一道冷幽幽的光,卻是來自於刀身上鏨刻的一條張牙舞爪的青色怒龍,就在離開刀柄兩寸外的位置。這又是我極其熟悉的一個標誌,出自於鑄刀名家屠龍刀的手下,必定是千錘百煉的寶刀。
「那麼,只有彼此保重了?」幸好有金屬面具的遮擋,沒人看清風林火山臉上的尷尬。當他匆匆向左側轉身時,手裡的紅旗看似無意地輕輕揮動了一下,身邊剩餘的兩個女子倏的閃身,肘後的短刀掠向谷野的下三路。
谷野大笑,刀身上的怒龍寒光一閃、再閃,接著他整個人就衝了出去。
「噹啷、噹啷」兩聲,兩把短刀落地,敲在青磚地上,等到谷野再次回到原地,收刀入鞘之後,兩個女子軟綿綿地倒地,身子幾乎被劈為兩半,而在我身後,不知有多少人瞬間人頭落地。
谷野的刀法太快了,我搜遍了腦子裡的所有武功,竟然沒想到任何一種,能破解他的這一輪屠殺。
籐迦還活著,踉踉蹌蹌地走到我身後,奄奄一息地抓住我的左臂。
「一切都結束了。」我沒有感到半分欣喜,只是慶幸籐迦的生命終於延續下來,還可以說出心裡埋藏的秘密。
谷野合掌在胸,垂著剛剛刮淨的光頭,默默地念了幾遍送魂經,神情非常虔誠。
籐迦伏在我肩頭,低聲在我耳邊說:「我們回藏經閣去吧?」
滿地殺戮後的慘狀,令她不忍回頭再看。我們緩緩穿行在縱橫的院落間,心情沉重,誰都不想開口。
那個保險箱始終沉甸甸地吸引著我,從埃及沙漠開始,我就對《碧落黃泉經》充滿了好奇,老虎盜經消失之後,我曾深深地感到失落過。
月亮落下去了,四周陷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
藏經閣的院門四敞大開,我們徑直躍上三樓,籐迦胸膛上貫穿的斷箭仍在,只是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保險櫃沒有被移動過,仍舊是籐迦將它拖出來時的位置,奇怪的是,保險櫃的正面沒有任何密碼盤、液晶屏或者鑰匙孔,除了把手之外,空蕩蕩一片。
「它只被封印鎖住,只要我的生命還在繼續,鎖就永遠有效,即使最高明的神偷,也沒法打開。」籐迦苦笑著,走過去,伸手撫摸著那個把手。
我停在保險櫃側面,保持沉默。這個封印本來就是個錯誤,怎麼能用她的生命終結做為開啟密碼?如果她不死,保險櫃裡的秘密,豈不是會永遠禁錮在裡面一輩子。
「我要死了,風,我能感覺到,所以,這個秘密是屬於你的。不管『海神銘牌』的參悟有沒有到最後一層,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可以問心無愧地去見師父了。你知道嗎?靈魂離去的一瞬間,我的思想就能跟死亡的世界溝通,到達他們身邊,祝福我吧……」
籐迦終於支持不住,坐在地上,斜倚著保險櫃。
「籐迦小姐,我替你把箭拔出來,再封住傷口附近的穴道,馬上趕到醫院去好嗎?你不會有事——」我從她的側面看到了箭桿尾部刻著的一個黑色虎頭,立刻停嘴,陪著她一起苦笑。
「怎麼了?」她艱難地喘息著,如同離開河流的小魚。
「有點麻煩,這是『鶴虎派』忍者的箭,射中人體之後,立即爆發出極其強烈的震顫,加大傷口撕裂面積的同時,對人的五臟六腑起到摧毀性的震顫打擊,現代化的醫療手段,毫無治癒希望。」我不想對她隱瞞什麼,時間寶貴,如果還有什麼秘密,最好一起說出來,別帶入墳墓裡。
我從襯衫口袋裡小心翼翼地取出蟬蛻,托在手心裡。連番苦戰之下,我還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它,只因為她曾經是籐迦修行的「屋子」。
「謝謝……謝謝你……」她真的很老了,並且這種衰老似乎一直都在加速延續著,撩起眼皮說話時,目光都有幾分渙散了。
「『海神銘牌』的神奇意義在於,每個人看到它,都會得到不同的解讀。我曾看到六隻胳膊的天神被囚禁在立體魔方的盡頭,不得逃生,他們把自己關在一扇又一扇門後面,悲哀地待在幽深的海底。他們來自一個遙遠的星球,那裡到處是火海與沙漠,終年無雪無雨……或許他們禁錮自己,只是為了等到同類的搭救,我不知道……他們存在的意義……他們墜落在地球上,肯定是為某件事而來……」
她猛的抬手扣住了我的手腕:「風,找到他們,師父到北海道來的目的,也是找到他們。幫助他們或者是殺死他們——」
六隻胳膊的天神,只會讓我聯想起曾出現在鐵娜記事本裡的幻像魔的形像,那是地球最危險的敵人,鑒真大師不惜犧牲十大弟子進入寒潭的目的是什麼?
「『海神銘牌』仍在幽篁水郡的水裡,希望你能看到最正確的答案……」
籐迦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晨曦從東窗裡射進來,正好照在她蠟黃的臉上,衰老憔悴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