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節
環顧空蕩蕩的小樓,對於這個大哥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我也感到絲絲留戀。
「風,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就是當年襁褓中的嬰兒?你跟天哥到底有沒有關係?」何寄裳腰肢一晃,倏地衝近我,想要抬手抓我的腕子,又硬生生地忍住。此刻,她是全身帶毒的人,接觸到哪裡,就會把毒素傳到哪裡。
「回答我,回答我——」她的絕望化作眼淚,沖洗著先前流下的黑血。
我挺起胸膛,一字一句地清晰回答:「我是他唯一的弟弟,楊風,也就是當年襁褓中的嬰兒。」自從手術刀死後,我已經很久沒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的身份了,說到這個「楊」字,一股異樣的陌生感覺在心裡油然生起。
「果然是你,你看著我時的眼神與那時候相比一點兒都沒變,彷彿能一直看到我的心底裡去。你的側影,跟天哥那麼相像,我真的很想有一天死在他的懷裡,這個奢望今生也不會達成了……」她喃喃自語著。
樓外的風從來就沒有停息過,此刻越來越凜冽,令這石階上的小樓時刻都有「高處不勝寒」的淒惶。
「如果大哥站在這裡,會做什麼?又能做什麼?」有股熱辣辣的液體倒灌入鼻腔、喉嚨裡,我知道那是自己流不出來的眼淚,又鹹又澀又辣地滑進自己身體裡。
再過幾秒鐘,她握著照片的手也變得漆黑如墨,也許接下來改變的會是她的臉。
「風,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死的樣子。這張照片是我從天哥口袋裡偷來藏下的,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他,替我說聲『對不起』,偷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我接過照片,何寄裳立即做了個「快走」的手勢,轉身走向欄杆邊。
回到吉普車邊,我再次隔著衣服按了按盒子,有了它,很快就能驅散蛇陣,穿過石隙了。未來的路還長,不過解開了目前面臨的這個巨大的死結,總是值得慶幸的。
發動車子,踩下油門,我頭也不回地奔向來路。
「何寄裳會怎麼樣?」毒蟲反噬的下場奇慘無比,我不敢想像何寄裳那樣的美麗女子會變成什麼,只是專心致志地把握著方向盤,急速向前狂奔。也許我是在刻意逃避某個結果,任由何寄裳落到這個最終結局,我感到對不起大哥楊天,但我又做錯了什麼?
如果蘇倫不到西南邊陲來,是否就不會牽累到何寄裳的古寨?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屠戮事件?世界上沒有「如果」,一個都沒有,蘇倫也不是錯誤的根源所在,我只能默默地承受所有的結局。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小女子苗疆五毒教何寄裳,今生被教規所拘,身懷毒蟲,不能得遂所願,死後願意化為齏粉碎末,墜入六道輪迴,為鬼畜、為牛馬、為螻蟻贖我生前罪孽。總有一天,要嫁給『盜墓之王』楊天為妻,七生七世,不離不棄,代代廝守。癡心一片,碧血可表,報請天地共鑒——」
「天哥——」
「天哥——」
「天哥——」
轉過一道山嘴後,古寨方向驀地傳來何寄裳撕心裂肺、驚天徹地的長嘯,字字句句清晰傳入我的耳鼓,中氣充沛之極。我知道,那是邪派中的「天魔解體大法」,拼盡氣血做最後一件大事。
臨死之前,她在叫大哥的名字,叫聲激起山谷的回音,一遍一遍來回震盪著:「天哥、天哥、天哥……」她只叫了三聲,天地之間卻彷彿有幾百個人一起縱聲大叫一樣,久久不絕。
我忍不住在疾馳的車子上直立起來,呼嘯應和著何寄裳的聲音:「大哥、大哥——」
那個方向隨即響起一道劇烈的爆炸聲,從後視鏡裡能夠清晰地看到,何寄裳的小樓已經陷入了大片大片的火海,石塊、木頭滿天亂飛。
我猛地踩了剎車,口袋裡的匣子一蕩,撞在方向盤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也許這是必然的結果?當一個人意識到無法收場時,便用驚天動地的大爆炸來結束一切?我猛然抱住頭,伏在方向盤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何寄裳絕望的表情越來越深地鐫刻下來。
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令附近的地面都在恐怖地震顫著,我再沒有勇氣回頭去看,古寨、五毒教聖女何寄裳、大哥曾經住過的小樓都消失了,變成山林裡普普通通的泥土碎屑,與歲月同朽。
一股熱辣辣的眼淚在我眼眶裡打轉,很難相信風姿綽約的何寄裳就這麼一剎那間走向死亡,連同她曾年輕的過去、對大哥的刻骨思念還有我們共同看到的大哥的虛幻影像。
足足有半小時時間,我全身僵直地伏著,身心俱疲。山林裡的飛鳥走獸奔逃引起的喧囂聲停了,爆炸的餘波也全部過去,再回頭看,原先古寨的位置已然被一個裸露的石坑所代替,像是山坡上驟然出現的詭異傷口。
我夢遊一樣重新發動吉普車,眼前金星亂冒,勉強支撐著前進。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刺耳的電話鈴聲響了十幾遍,我都茫然不覺,直到它第二次震耳欲聾地響起來,我才騰出左手,摸索遍了衣服口袋找到它,木然按下了接聽鍵。
顧傾城焦灼的聲音立即傳出來:「你怎麼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想回答她,但嘴唇乾裂,喉嚨也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有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席勒甦醒了。」她大聲地倒吸涼氣,頓了一次,才把這句話說完。
「什麼……」我舔了舔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傳遍了舌尖上的味蕾,游離不定的思想正慢慢安頓下來。
顧傾城提高了聲音:「席勒醒了,我想他能告訴咱們蘇倫是怎麼失蹤的,不過有件事更加嚴重——他已經出現了『迴光返照』的預兆,所以你需要盡快趕回來。嗯,要不要我派人回去接你?你還好吧?」
我的腦子裡再次「嗡」的一聲,眼前金花飛舞,下意識地一腳踩下剎車,免得滑入側面的山澗裡去。
輪胎摩擦山路發出「嘩」的一聲,尖銳刺耳之極,顧傾城駭然驚叫起來:「怎麼了?可是你的車子出了什麼問題嗎?」她很關心我,但在隊員們面前時,會巧妙地隱藏自己的感情,絕不隨意流露出來,這一點,要比飛月高明得多。
一想到飛月,我的心猶如被十幾根鋼針同時刺中,連身子都疼得蜷縮起來。
「飛鷹……有沒有甦醒?飛月死了——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現在雖然拿到了『碧血夜光蟾』,卻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失敗行動。」我無法向任何人交代飛月的死,最不敢面對的就是飛鷹。
「怎麼?到底——」顧傾城急促地停止了自己的詢問。人死了,再問原因,只會浪費時間,貽誤戰機。
等她再次開口,已經換了淡然的口吻:「沒有,只有席勒醒了,衛叔正在向他體內灌輸真氣,現有條件下,他的死幾乎是必然結果,我們沒有其他辦法。」顧傾城黯然低歎,一個瀕臨迴光返照的人距離死亡僅有半步之遙,天下第一流的神醫都無能為力。
「我正在往回趕,一小時後能到……」舌尖麻嗖嗖的,我不敢第三度發動「兵解大法」,那樣無異於飲鴆止渴,但是此刻體力下降到了極點,山路又崎嶇難行,很難支撐下去。
「風先生,我在駕駛台右面最底下的暗格裡放了一些口服藥物,或許可以幫你提神醒腦。當然,它們只具有輕微的成癮性,並非毒品——」顧傾城語氣十分遲疑。
我第一時間伸手拉開暗格,裡面是個紅色的塑膠盒子,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六粒透明的藥丸,與日常服用的保健魚肝油丸一模一樣。
「別怪我這麼做,探險過程中誰都會有體力不支的時候,我只是準備——」
她的話沒說完,我已經撕開盒子,把六粒藥丸一齊吞進喉嚨裡,一股難言的辛辣氣息直衝喉管。過了幾秒鐘,整個胃部也火辣辣地燃燒起來,猶如誤食了全球排名第一的魔鬼辣椒一般。等這股劇烈的辣勁過去,我抹掉額頭上的冷汗,精神果然振作起來。
「我感覺好多了,馬上回去。」
丟下電話,我立即發動引擎,油門直踩到底,向前猛衝。席勒的消息對我們至關重要,至少他會說出失蹤事件的來龍去脈,我希望早一秒鐘看到他,雖然在北海道時非常討厭對方。
山崖和樹木不停地從兩邊向後飛過,我進入了極度亢奮的狀態,速度表的指針不斷攀高,根本沒用到一個小時,提前二十分鐘看到了營地裡冒出來的炊煙。
顧傾城站在營地入口處等我,隔著幾百米便搖動著一面紅色的旗幟向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