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節
這些荒唐而突兀的話,若放在平常環境裡,一定會引人發笑,但現在她和我都毫無笑意,連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
「在,走。」她牽起我的腕子,向裡面第二座帳篷直掠過去,這時才見縫插針地加了一句,「你好嗎?」
我只笑了笑,嗓子眼裡焦渴得像要冒煙一樣,一進帳篷,首先看見側面桌子上的一大杯水,忍不住探手抓過來,就要向嘴裡倒。那種藥丸像是效果最猛烈的乾燥劑一般,四十分鐘內已經抽乾了胃裡的所有水分,現在我只希望跳進一個冰涼清澈的大湖裡,仰面朝天喝個痛快。
「不行,你現在不能喝水,得等藥效過去,否則會把五臟燒爛。」顧傾城按住水杯,臉上突然現出極度痛苦的表情,按在杯子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著。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兩臂肌肉一陣僵直,緩緩地放下水杯。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那些藥物的特效與毒性一定會成正比。
顧傾城翻起手腕看了看表,歉意地笑著:「還有半小時,藥效就能過去,那時候,就算把營地裡的淡水全部喝掉,都沒人攔你。」
坐在帳篷一角的衛叔突然輕咳了一聲:「風先生,你能回來就太好了,這位席勒先生的身體到了朽木難支、油盡燈枯的地步,我的功力很難傳入他的『膻中』、『丹田』等中樞臟腑——」
他的身邊是一張倉促間搭起的行軍床,白色的床單凌亂鋪著,席勒側向躺著,蜷著腰,像一隻疲倦的龍蝦。
衛叔的右手一直搭在席勒的後頸上,自己也是滿臉倦容。從顧傾城來電話到現在,已經過了近一個小時,任何人這樣連續不斷地替別人輸送內力,都是一件極其辛苦的工作。
我走近床前,拂開席勒額前濕漉漉的亂髮,左掌試探著貼在對方的太陽穴上。假如無法從頸後「大椎穴」傳送內力進去,我還可以從兩側太陽穴、頭頂百會穴著手,只要他是個正常人,就一定能夠依靠我的內力生存下去。
席勒慢慢睜開眼睛,眼珠滯澀地轉動了幾次,虛弱無力地叫了一聲:「風……風先生,又見面了……」他臉上勉強堆起微笑,依稀還能看到原先驕傲不可一世的樣子,只是幾周的昏迷下來,頭髮、鬍子瘋長,如同荒蕪許久的耕田,毫無神氣可言。
「對,又見面了,蘇倫去了哪裡?你還有印象嗎?」我加快了氣息輸送速度,通過太陽穴刺激他的腦部活動,讓他能變得更清醒一些。
這些話,顧傾城必定也早就問過了,因為這是任何人看到他甦醒後唯一關心的事。
席勒搖搖頭:「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些事都記不得了……抱歉……」
他的唇也乾裂了,有淡淡的血絲滲出來,動了動肩膀,想要掙扎著坐起來。以他足夠強悍的身體素質,就算昏迷再長時間,也不可能羸弱至此,我相信在蘇倫失蹤的時候,他一定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打擊,才導致身體嚴重受損。
我拍拍衛叔的肩膀:「讓我來吧,請先去休息一下。」
第289章 席勒的講述
帳篷裡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腐朽氣味,應該都是從席勒身上散發出來的。
衛叔站起來向旁邊挪開的時候,身子都有些僵硬了,緊緊地皺著眉,連續做著氣沉丹田的深呼吸動作。
我把手伸向他:「衛叔,你的內力包容陽剛、陰柔兩大特性,本來應該非常奏效的,怎麼會一小時多的時間還勞而無功?」
他會意地握住我的手,一瞬間,兩個人的內勁從掌心裡一吐即收,做了一次小小的無形碰撞。衛叔的內力深不可測,猶如月圓之夜的大海波濤,滾滾而來,感覺不到盡頭。
「竟然是陰陽神力?風先生,你身體裡蘊含著日本人的武功?」他驚愕地退了一步,立即撒手。
這一次,連顧傾城也愣住了,不過僅僅一兩秒鐘之後,她已經迅速明白過來:「唔,是北海道楓割寺裡的布門履大師——風先生,你是他的嫡傳弟子嗎?」
布門履大師傳「陰陽神力」給我的那段經歷,被籐迦復活的震撼場面所掩蓋,所以在北海道之旅的漫長過程中並不起眼,他們如此驚訝,只不過是覺得我作為一個中國人,不該擁有日本人的武功而已。
「我不是他的弟子,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楓割寺那些事解釋起來非常複雜,我不想為此分神。
衛叔的內功中夾雜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種剛猛如鐵、熾熱如火;另一種陰柔似絮、酷寒似冰,每一種都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煉深度。唯一不足的是,他並沒有把兩種力量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達到水火共濟、寒暑交融的境界。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成功地輸入席勒的丹田氣海,也只會害得對方遭受冷熱夾攻,不死也要重傷。
武功一道,博大精深,完全在於個人領悟,自身資質的重要性遠遠大於修煉時間的長短。我敢斷言,以衛叔的資質,現在這種狀態已經是他能夠達到的極限。
我客氣地向著仍然處於錯愕中的顧傾城:「顧小姐,請幫忙準備一大碗濃縮的參湯,我想席勒先生需要補充一些液體,而不是任何藥物。」
顧傾城臉頰一紅,順從地點點頭,與衛叔一起走了出去。
中醫最講究「人參吊命」,對於一個快要死掉的人來說,一株名貴的千年人參能夠神奇地延長他的壽命,甚至能把人從鬼門關上救回來也未可知。我不清楚探險隊的裝備裡有沒有攜帶人參,但以顧傾城的能力,往往能夠變魔術一樣拿到我需要的東西。
當然,興奮劑類的毒品能夠達到比人參更明顯的效果,或許衛叔、顧傾城更喜歡使用這種非常手段,但那是「殺雞取卵」的招法,結果可能是皆大歡喜,也可能是令席勒瞬間斃命。只要有一線希望,我更願意用比較柔緩的方式,保留住席勒的性命。在我的直覺中,他不會僅僅是生物學家那麼簡單。
「我……有些話要單獨告訴你……」比起在北海道時,席勒瘦了很多,喉結顯得格外凸出。
我的雙手分開按住他的左右太陽穴,陰陽神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去,三分鐘之內便有了效果。他撩開身上蓋著的薄被,挺身坐起來,眼睛裡也重新充滿了倨傲的神采。
「蘇倫是怎麼失蹤的?我只想聽這些。」我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的眼睛,迫切地想聽到真相,現在大家真的都沒有多少時間可浪費了。
「我正是要告訴你這一點,蘇倫是那麼優秀的中國女孩子,在她身上,我找不到哪怕是一丁點的缺陷。風,如果有機會,我會努力表現自己,不會輸給你,至少在她嫁給你之前,我——」
沒想到他一旦恢復體力,先說的竟然是這些長篇大論的廢話,我雙掌微微加大力度,氣息加強,他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用力甩頭,企圖掙脫我的束縛。一大綹金髮陡然從我們中間飄落下來,隨即又是兩綹,其中一綹更是飄落在我小臂上。
他愣了,驀地提高聲音尖叫著:「風、風——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我放鬆了掌心裡的壓力,一個字一個字地、冷靜而緩慢地重複著那個問題:「蘇、倫、是、怎、麼、失、蹤、的?」
「呼啦、呼啦」兩聲,帳篷頂被勁風鼓動,抖落下一陣紛紛揚揚的塵土。風從門簾下撲進來,停留在我小臂上的頭髮翻了個身,打著旋飄然落下。
席勒怔了怔,大口喘著氣,夢遊一樣地舉起雙手,按在自己頭頂,眼神絕望如陷入枯井的困獸。
「那是我的頭髮,它們不會無緣無故落下來,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他小心地揪住自己的頭髮,只是輕輕一帶,滿把金髮被無聲無息地連根拔起,頭頂立刻出現了三四個硬幣大小的空白。
「啊——」他撕心裂肺一般大叫著,身子一挺,從我掌心裡掙脫出來,再次鯉魚打挺落在地上,赤著腳向外跑。我只能一掌砍在他的後頸上,令他暫時陷入昏厥,以免過度激動後再出別的意外。
我把席勒抱回床上,替他蓋好被子,無意識地拂過他下頜上的柔軟鬍鬚,也是應手而落。他的身體百分之百是發生了本質的變化,這種毛髮大面積脫落的情況,只出現在遭受了過度輻射的前提之下。
「強輻射?與『捕王』歸洛相同的遭遇?那麼,蘇倫呢?難道、難道——」
一陣燥熱在我胸膛裡瞬間炸開,這是我最無法容忍的結果。
人類探索到了輻射的存在,把這種奇異的力量大範圍地引入到疾病治療之中,但有一點是所有病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直到今天為止,任何國家和醫療機構並沒有真正控制得了輻射技術。當諸多光療機器用射線殺死癌症患者體內的病毒細胞時,對正常細胞的損傷更是觸目驚心。
我援引上面的例子,只是想明明白白地再次告訴自己:「假如蘇倫也遭到了強烈輻射的話,等我找到她,她已經是——」
大哥、蘇倫先後都有了這種與強輻射近距離接觸的傳聞,蘇倫的武功當然無法跟大哥相比,所以現在很可能與席勒一樣,陷入了極度危險的狀況。在那個幽深的地下宮殿裡,沒有人替她運功續命,她能等到我們趕來救援嗎?
不知不覺中,我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冷汗濕透了,衣領也濕漉漉地貼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