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神秘新娘1
那張婚禮請柬對沈力造成的驚駭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在那一瞬間,電光火石,時空飛旋,往事那不可破越的帷幕忽然張開了一個大洞。大洞裡吹出強勁的龍捲風,將沈力活生生吞噬。
這張從青城寄來的燙金紅色請柬來自沈力最好的朋友姚天平。在裝著請柬的信封還未打開前,沈力只覺得意外與驚喜。雖然他們一直打賭,認定對方會比自己先結婚,但姚天平的婚禮還是來得太突然了一些。儘管一個月之前,姚天平在電話裡隱約透露遇到了心儀之人,可沒想到竟然會閃電結婚。姚天平,人如其名,性格沉穩,不急不躁,根本不會做出驚人之舉。所以,看來人人皆凡人,凡人都有衝動的時候。
這麼想著,沈力拆開信封,掏出請柬。請柬製作得很精緻,封面是一雙鴛鴦鞋,男式女式各一隻。潔白的鞋面上,穿著紅色的鞋帶,鞋帶穿插的圖案構成一個「喜」字,而兩隻鞋子放在一起,便是一個雙喜,可謂匠心獨具。旁邊印著兩行字:「走在一起是緣分,一起在走是幸福。」
嘿,沒想到這小子還玩兒這種浪漫,沈力邊笑邊掀開請柬。請柬內圖文並茂,除了新娘新郎的邀請函及簽名之外,還貼著一張新人的結婚照。沈力的目光在新郎的臉上沒有過多地停留,而是迫不及待地跳到新娘的臉。
新娘的美可以用驚人來形容。那美不僅僅出自她完美的臉龐,精巧的五官,還有這張臉上流露出來的一種絕美風情。雖然僅僅是一張照片,但那足以擊穿任何一個普通男人的心房。
沈力便被這種力量擊中了。那一刻他感覺自頭頂迸出一道力量,那力量像雷電一樣瞬間通過全身,血液凝固,毛孔乍起。他驚愕地盯住新娘那一張臉,面色蒼白,呼吸不暢。
沈力的反應當然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男人對一張女子照片的反應了。所以,讓他如此驚駭的,便不僅僅是因為照片中女人的美麗了。
是的,沈力在看到這張照片不足三分之一秒時便已確定:姚天平的新娘,正是那個給自己帶來致命衝擊的女孩——秦若煙。
五分鐘之後,沈力漸漸平息下來。他點燃一根煙,將軟椅移到靠窗的位置。沈力住的公寓在第十一層,白天,客廳裡的落地窗簾總是敞開著的。此刻是傍晚,紅日半遮半掩於霞光之中,半個天空都呈紫紅色,美雲眩目。在雲朵之下,都市的高樓有點兒模糊不清,正如同此刻~~浮上沈力心頭的往事。
時間一下子向前飛越了十年。那個時候,沈力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學生。他從小喜歡運動,個子又高,體力也好,在籃球場上打前峰。高中畢業時,他被特招進省師範學院體育系,師範學院就在青城。
每天早上天剛濛濛亮,沈力便跟同學們一起出早操。那個本來不算小的學院,漸漸容不下好動的沈力了。徵得了輔導員的同意,他每天早上都要跑出校園,在青城的街道上完成晨跑訓練。
師範學院坐落在青城一條並不繁華的小街上,旁邊有一家醫學院以及附屬衛校,因此這一帶區域便形成了特有的文化氛圍。在學校一公里之外,有一個電子信息研究所及居民區,居民區裡住著研究所裡的職工及家屬。
居民區臨著街道,街道前是一排花壇,花壇前是一排合歡樹。每到夏天,合歡樹便會開滿粉紅色的小花,細細密密的,而且飄散著一種濃郁的芳香。沈力喜歡在這個季節,在清晨,穿梭於細葉繁花之間,呼吸蘊含著合歡花香的空氣,這讓他的身體一整天都充滿活力。
然而,正是那個飛奔在合歡樹下的清晨改變了沈力,甚至是改變了他的半生,讓他在許多年後都不能復原,美夢與噩夢永不消散。
那一天,晨曦微透,沈力似住常一般穿著白色運動背心、紅色運動短褲和白色運動鞋向這條街跑來。還未進入那片合歡花叢,一道風景就遠遠地映入他的眼簾,那是一個女孩,背對著她,穿淺粉色吊帶背心,白色短裙,白色運動鞋,她的一頭烏髮被一條淺粉色的髮帶繫住,瀑布一般飄落下來。
沈力感覺自己的呼吸忽然亂了節奏。他放慢了腳步,一顆原本輕鬆愉悅的心忽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似乎擔心驚擾這一幅美麗的風景畫。
近了,更近了。就在沈力覺得呼吸吃力的時候,女孩忽然轉過身來。
那一刻,滿樹的細葉繁花在晨風中輕輕聳動,那些細小的花瓣一根根墜落下來,落在女孩的髮際和肩頭。女孩皮膚晶瑩剔透,眉目清秀,小巧的鼻翼,微厚的粉唇,深不見底的眸子裡蕩漾著淺淺的漣漪,那漣漪一直漾進沈力一雙張得大大的眼睛裡。
那一刻,女孩淺笑了。也許她並沒有笑,也許即使笑也不是衝著沈力,但在沈力永久的記憶裡,女孩是笑了,並且笑得清風明月,笑得暗香浮動。一陣風恰在那個時候拂起女孩額前的劉海,那一刻的美,一秒鐘已足夠,永遠定格在沈力的心中。
而就在那一刻之後,沈力第一次嘗到了年少的相思滋味。之後的每天清晨,他比以往更加早、更加用功地到那片合歡樹下「晨練」。往往是夜半時分,沈力從夢中醒來,就開始等待清晨,估摸著學校大門差不多打開了,他便從床上一躍而起,匆忙地穿衣洗漱之後,還不忘臨出門之前,在門後的鏡子前照一下自己的形象。
對於自己的形象,沈力一直以來還是比較滿意的。男孩不用長得特別漂亮和細緻,否則就少了男人特有的味道,就像沈力,身體及五官的線條恰到好處,是標準的美男子,同時也不會讓人譏為奶油小生。
而從那天早上之後,每週他都能「巧遇」女孩一兩次。遇見女孩的那一天,一定是他滿面春風、舉止張揚的一天;而見不到女孩的那天,他便會心情低落,抑鬱寡歡。
在幾次接觸之後,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與人一樣美,叫秦若煙。秦若煙的父母都是電子信息研究所的職工,而她本人則就在旁邊那家醫學院讀大一。
沈力開始有點難以想像,這麼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般的女孩會學醫,跟那些可怕的屍體打交道。慢慢地他就習慣了,覺得像她這樣一個外表秀美的女孩,最適合的職業便是白衣天使。雖然沈力平時很少生病,也很少跟醫生護士打交道,但他對醫護人員有一種天生的敬仰。
女孩也喜歡晨練。可惜她說自己的生活沒有規律,如果頭一天睡得晚,那麼第二天她就會貪睡不起。於是沈力每次跟女孩說再見的時候,都會「別有用心」地叮囑女孩晚上早些睡覺。
這樣相處了一個月之後,沈力已經死心塌地愛上了秦若煙。他已經不滿足於每天清晨短暫的相見了,而是想進一步走進這個女孩的世界。於是,他用了一個晚上,很老套地給秦若煙寫了一封情書。
那封情書並不長,而且很含蓄。沈力雖然是搞體育的,但同時也喜歡文學,有心情的時候會寫一些詩歌或散文什麼的。這封情書,實際上也算作一首情詩,題目是《掛念》:什麼是時間一場雨可以在我心中飄落一生一世什麼是距離陽光照耀著一切我可以感知的地方只因牽掛著我的鍾可以靜止著只因思念著我的帆可以隨時抵達世界如此紛亂掛念是我惟一的單純生命太多悲歡掛念是我惟一的執著今夜多美麗如果你被我掛念著如果你願被我這麼掛念著詩並沒有直接地表露愛意,但寓意已經非常明顯了。他相信秦若煙能夠體會到他內心深處對她的掛念,那掛念,他願意是天長地久、一生一世的。
那封情書,在他第二天如願見到秦若煙之後,在臨分手之際悄悄塞給了她。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發抖,雙頰發燙。他不敢去看秦若煙的反應,一轉身便跑了,沒有回頭地跑了。
那一跑,令沈力後悔一輩子。許多年之後,他還在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那麼怯懦,連追女孩子都不會。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給她寫什麼狗屁詩,他會勇敢地擁抱她,勇敢地去親吻那張縈繞於夢中的臉。因為,在此之前,他連手都沒有牽過她的,在那之後,也不再有機會了。
事實上,第二天清晨的一幕,是沈力一生中永遠的噩夢。當他一整天都在焦急不安、興奮期待中度過,一夜輾轉未眠之後,當他終於在晨風中奔向那片美麗的合歡樹叢時,他看到了他根本無法想像的一幕。
神秘新娘2
在剛拐過那道彎的時候,沈力已經察覺出情況異常。他看到往日在這個時候還非常冷清的街道上,就在那片合歡樹下,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人影在晃動,不安瞬間襲上沈力心頭。
他想安慰自己那與秦若煙無關,但卻直覺地預感到了什麼。他用一個運動員特有的速度奔向人群,但他覺得自己跑得好慢,比任何一次奔跑都慢。在跑道上,他常感覺到自己的慢,那終點線對於他永遠是想一下子就躍到的。如今,那片人影,卻是讓他深深驚恐的。他害怕跑過去,又不由自主地跑了過去。
撥開人群,他看見地上躺著一個小小的身體,身上已經蓋上了白布床單,而床單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那血映進沈力的眼中,讓他渾身顫抖不已。
這個時候,警車趕到。兩名警察走上來,其中一名警察掀開了鮮紅的床單,床單下面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女孩衣冠不整,身上佈滿了傷痕。一道道新鮮的傷口還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草地已經被血浸透。
只有女孩那張臉是完整的。很奇怪,在她渾身都佈滿刀口的情況下,她的臉竟出奇地完整,或許是兇手看到這張臉,也不忍心下手,不忍心破壞這份完美嗎?
沈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只覺得兩眼發黑,渾身癱軟。不!他不相信他日思夜想、夢想她就要成為他的女友之時,她會以這一幕結束他的幻想。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狂叫,他使勁地掐自己,卻感覺不到疼。他不停地問旁邊的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直到兩名警察用懷疑的眼光詢問沈力是否跟死者認識的時候,沈力才痛苦地意識到,這殘酷的一幕竟然會是真的。
直到秦若煙的父母聞訊趕來,對著她的屍體悲痛欲絕時,他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那疼讓他不能喘息,讓他覺得自己高大健壯的身體一下子就軟弱下來。淚水佈滿了沈力年輕的臉龐,這是他自記事以來,第一次哭。為一個女孩,為一個剛剛愛上就愛得欲罷不能的女孩,為一個愛得欲罷不能卻匆匆離開這個世界,永遠離開他生命的女孩。
可是他的同學之中,沒有人知道,那場轟動了青城的惡性兇殺事件的死者,會是沈力心愛的女孩。沈力的同學只知道,就是從那一天起,這個往日青春飛揚、個性鮮明的大男孩,突然變成了一個性格抑鬱的人。只有好友姚天平知道,沈力的突變,一定是因為情,而且這個情字,會讓他斷了所有的慾念。只有他最能理解,為什麼沈力在大學整整四年裡,都沒有去談戀愛。但姚天平沒有去問他,他知道,心靈的傷,需要傷者自療,別人的關心也許只會在傷口上撒鹽。
可是姚天平並沒有料到,沈力在多年之後,仍孑然一身。他不懂他為什麼放不下年少時那一份模糊的感情。
姚天平並不知道,沈力在這之後,放棄了他的選修課程拳擊的真正原因。在此之前,沈力喜歡穿著拳擊服,戴著厚厚的拳擊手套,在小小的拳擊場地與戰友對壘,並且永遠不服輸。哪怕面對的是沙袋,他也會狂熱地捶打一通。
而就在那之後,他永遠丟棄了心愛的拳擊手套。因為只有沈力自己知道,在目睹秦若煙死後,他奇怪地患上了手指疼痛的怪症——當他每次想到她時,都會感到十指陣痛。而他無論做什麼事,都會想著她,所以他的十根指頭便會隨時隨地疼。他沒有去看醫生,他自己清楚,這是因為心病。
因為十指連心,連手指都痛,何況心呢?會有多痛?這只有沈力自己知道。
又是一陣疼痛襲來,令沈力全身一抖。他下意識舉起雙手,看自己的指頭。手指並沒有任何異樣,但只是痛。有多久沒有痛過了?時間真的可以淡化傷痛嗎?而為何今日又痛?
夾在指間的煙已經燃盡,窗外的夕陽美景已經散場。沈力回過身,打開燈,重新去看那張照片,似乎還不相信剛才的感覺。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另一個跟秦若煙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呢?而這個女孩,不是別人,偏偏是姚天平的未婚妻。
燈光之下,那眉,那眼,那唇,如此真切,雖然經過了化妝師的修飾,但妝非常自然,看不出多少人為的痕跡。沈力看著照片,眼前忽然浮現出秦若煙的一顰一笑,不禁悲上心頭,手指又疼了。
在悲傷的同時,他心裡的困惑也愈來愈濃。他又一次去看請柬上新娘的簽名。「黎虹」二字奪人眼目,這名字,有一點美艷的成分,跟秦若煙有些縹緲的名字相比,感覺相差甚遠,而她們的人,怎麼會連神情都相似呢?
那一晚,他將電話打到姚天平那裡,名為祝賀,實際上則是探聽有關黎虹的消息。而那邊姚天平則總是笑。他問:「怎麼樣?新娘配我是不是綽綽有餘呢?」沈力勉強笑笑,問:「這麼漂亮的女孩,你是怎麼追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