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姚天平遲疑了片刻之後說:「都說天上不會掉餡餅,可這回,不但掉了,而且竟然砸到自己的腦袋上了。」然後姚天平自嘲地笑笑說,「傻人有傻福呀。」
沈力試探著想問更多,比如黎虹的職業和籍貫,還有他們是在哪裡認識的。但姚天平笑笑說:「說來話長,我先賣個關子,等你來青城時咱兄弟倆一定好好喝幾杯,我會一點一點慢慢告訴你的。」
這便是姚天平的典型做派——性格慢,跟沈力的急脾氣正好相反。沈力心裡罵了一句,心想:你跟黎虹求婚的時候,怎麼不說慢慢來,先談個馬拉松式戀愛再結婚呀?你小子在這件事上怎麼這麼心急啊!
沈力鬱悶地掛了電話。那邊姚天平臨掛前還一再叮囑這次婚禮的伴郎一定要沈力做。沈力當然沒法拒絕。誰先結婚,另一個人就做伴郎,這是他們多年來的約定。能有一天做姚天平的伴郎,也是一件天大的高興事兒。只是,如果不是請柬上的這張照片,這一切就會讓人感覺完美了。
三天之後,沈力踏上了去青城的汽車。從雲城到青城,只有短短的四個小時。而這四個小時,卻是一趟時空列車,帶著沈力徹底回到了十年之前。
青城他有五年沒有去過了。青城除了姚天平一個朋友,別無牽掛,這也不是最重要的,實際上,青城在沈力心中,已經幻化成一個永不消失的泡沫。他情願讓這個泡沫永遠飄飛在他的記憶裡,而不願輕易去碰觸。他怕一碰即碎。
青城長途汽車站,兩位久違了的好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說不清楚是高興還是傷感。
婚禮在第二天就要舉行了,姚天平說一切都準備就緒,就差接新娘入洞房了。沈力敏感地察覺到,姚天平在提起新娘黎虹的時候,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采,這更反襯出沈力的落寞。
姚天平似乎看出了沈力的心事,但他裝做不在意。一個人處在幸福的顛峰,安慰一個失意的人,似乎是一種刻意的虛偽,反不如用自己的快樂去感染他,讓他融入自己的快樂。
姚天平直接把沈力接到了新房。壓床是青城的一種風俗,即在洞房花燭夜的前一晚,邀朋友來與自己同睡婚床。
姚天平說,因為婚禮倉促,所以新房只能設在父母留下來的兩室一廳的舊房,只稍做了佈置。然後姚天平用無比嚮往的神情說,新房的首期房款已經交付,半年之後,他與黎虹就可以在市中心那套寬敞明亮的新房入住了。
這更加深了沈力的困惑。他知道姚天平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能夠娶到這般完美的妻子,為什麼不把婚禮辦得完美一點,等半年後新房裝飾一新的時候再結婚呢?
他只把這種困惑深深埋入心底,一切全等明天見到新娘本人再說吧。一想到就要見到照片上的女子,姚天平就覺得有種難以名狀的情緒。他知道,今晚失眠是百分之百的了。
要在平時,兩位舊友這麼久未曾謀面,一定能敘上大半夜的舊。但沈力知道,明天姚天平要唱主角,可不能面色黯淡,頂著兩個黑眼圈娶媳婦啊。於是他裝做很睏倦的樣子,少與姚天平搭話。之後不久,他便聽到了姚天平均勻的呼吸聲。
而他卻睜開眼,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心煩意亂。那種感覺,竟與十年之前,沈力期待黎明與秦若煙會面時相仿。
到了下半夜,他終於感覺到頭腦發沉,漸漸失去意識,進入夢鄉。而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聲音,這種聲音初始模糊,之後漸漸清晰。
他想睜開眼睛,卻發現不但眼皮睜不開,連身體也無法動彈。之後,他感覺有一陣輕柔的風掠過身畔,恍惚中有人來到他的床前。
他雖然睜不開眼,但他發現自己竟然可以看清楚週遭的景象。街燈透過窗簾照進臥室,可以看清楚在微弱的光芒裡,有一個人站在他面前。那是一個女孩,穿著淺粉色的吊帶背心,白色短裙,頭髮被一根淺粉色髮帶束起。
女孩的臉秀美清麗,微含笑意,而她身上的衣服則零亂不堪,全身佈滿了鮮紅色的傷口。那傷口似還在流血,血一滴一滴,滴在沈力的身上,竟還是溫熱的。
沈力驚駭異常,可全身仍然無法動彈。女孩佈滿傷口的手臂已經向他伸來,終於,在這緊要關頭,沈力大叫一聲,一躍而起。
神秘新娘3
沈力的叫聲驚醒了酣睡中的姚天平。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趕緊坐起來打開床頭壁燈。燈光裡,他看見沈力坐在床上,面色蒼白,汗水涔涔。沈力用驚恐的眼神看了看姚天平,然後用手掌從自己的下巴開始,撫過整張臉,直到頭頂。
然後他聽到沈力歉意地說:「對不起,做噩夢了。」
姚天平的眉微微蹙起,這個時候他已經足夠肯定,沈力內心裡充斥著巨大的痛苦。那聲驚叫裡,透露出來的不僅僅是驚駭,還有絕望與無助。但他什麼也沒有問。他用手輕輕拍拍沈力健壯的肩膀:「好了,沒事了,平靜一下,繼續睡吧。如果睡不著,可以跟我聊天。」
沈力感激地點點頭,既而又搖搖頭,困惑地說:「剛才做夢的時候,能夠聽到甚至看到一些景象,可是身體卻似不是自己的,不能動彈,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若不是最後一刻用盡全身力氣爆發,不知後果將會如何。」
姚天平輕輕吁了口氣說:「你這種情況,其實正常得很,俗稱『鬼壓床』,學名則叫『睡眠癱瘓症』。在這種情況下,你感覺自己是清醒的,但實際不是,有時候還可能產生一些幻覺。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剛入睡或是將醒未醒時,正是我們進入熟睡、開始做夢的睡眠週期。我們的骨骼肌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都處於極低張力的狀態,這時候若意識清醒過來,而肢體的肌肉仍停留在低張力狀態,便造成不聽意識指揮的情形。」
「哦。」沈力點點頭,情緒一下子放鬆了很多。他想,可能是由於對秦若煙的回憶而引發了剛才那一幕噩夢,或者是幻覺。
姚天平關切地說:「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充足啊?不要讓自己太累,不要熬夜,維持正常的作息通常就會減少這種情況發生的機會。」
沈力笑笑說:「你小子總是冒充比我懂得多。怪不得這麼漂亮女孩子會讓你娶了做老婆。」
姚天平訕笑了一下,卻沒有接話。兩個人都發現,晨曦已經爬上窗子,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了。
接下來,一切就跟打仗一樣緊張。沈力作為伴郎,全程陪護新郎。他先陪姚天明到髮廊做了面部護理及髮型,然後去婚慶公司取婚車及鮮花。同時跟過來的還有攝像師及司儀。
回到新房時,姚天平的一些親朋好友已經陸續到場,屋內屋外擁擠不堪。大家事先已經做了分工,但事到臨頭,還是顯得匆忙而混亂。終於,姚天平西裝筆挺,風度翩翩地捧著九十九朵玫瑰,坐上彩車向黎虹暫住的酒店出發了。同行的彩車隊,有十輛之多。
沈力與姚天平並排坐在頭車,這個時候,他知道姚天平已將清晨自己做噩夢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姚天平此刻興奮而又緊張,面色微紅,雙眼放光,一副幸福在握的樣子。而沈力自己,由於剛才的忙碌,那不安焦慮的心情稍有緩解。
接下來的場景,沈力則如入夢中。儘管他事先有了思想準備,但當他終於見到新娘黎虹本人時,還是震驚萬分。這種震驚,比他見到黎虹照片時更加強烈。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不是置身於華麗的酒店包房,而是穿梭在瀰漫著合歡花香的小道上。那個曾經穿著粉紅色吊帶背心,白色短裙的小女孩,她在一瞬間長大了。而時間並沒有延伸十年。就是那個小女孩,她還未來得及做自己的戀人,便已經成熟起來。就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在一瞬間,打開花蕊,將自己無所保留地綻放。
沈力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眼前這個披著潔白的婚紗、髮際插滿百合花瓣的絕色女子,已經是別人的新娘。他飽含深情地望著她,在十年這段漫長的光陰之後,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出來,在他的眼裡,所有的人都不見了,除了這個潔白的天使。
而他這一笑,竟會是如此短暫,與漫長的十年疼痛相比,這笑顯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當新郎在新娘的款款笑容中單膝跪地,獻上那一大束紅玫瑰,然後在新娘羞澀而幸福的表情裡,為她戴上婚戒時,沈力才從幻境中驚醒。
他才聽到周圍是如此的喧鬧,這種喧鬧衝散了合歡樹下那份寧靜的回憶。他才聽到那個身穿筆挺禮服的司儀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講話。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說了成千上萬遍,爛熟於胸的,但還是感染了大家,氣氛被推向高潮。
而高潮還不止這一個場面。接下來,迎娶繼續。酒店禮堂隆重的典禮,豐盛的宴席,歡暢的敬酒。沈力一刻不停地跟在新人身後,為他們端酒,為他們服務。而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機器人,言行舉止都已經不受大腦的直接支配,而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他的腦海裡,如同一場大海嘯爆發,掀起萬丈巨浪,昏天黑地。
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跟隨著黎虹。當最初的震驚稍緩後,他開始用理智來思考。眼前的黎虹,她跟秦若煙簡直太像了。不但容貌無二,連舉止神態都如此傳神。雖然黎虹比起秦若煙,多了一種成熟的風韻,但沈力絲毫不懷疑,如果當年秦若湮沒死,那麼如今,她也該擁有這種風韻。
直到下午在風景區拍了外景,又熱熱鬧鬧地吃了晚飯,新娘新郎才正式入了洞房。沈力跟著姚天平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累得夠嗆,若不是他是搞體育的,身體比一般人耐力好,早就累趴下了。姚天平已經私下跟他交待了,今晚,他就住在黎虹昨晚住的酒店包間,想住幾天都可以。
鬧洞房並不像沈力想像得那樣熱鬧。大部分人已經在白天裡鬧了個夠,此刻作鳥獸散,剩下的只有姚天平幾個最貼心的朋友,當然也包括沈力。
既然是最貼心,大家就都沒有為難兩位新人。看得出,新郎新娘雖然興致依然,但實際上已經很疲憊了,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準備稍微熱鬧一下就知趣地離開。
直到這個時候,沈力才意識到,一整天裡,黎虹都沒有注意過他一眼。當姚天平向她介紹沈力時,黎虹的眼睛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禮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之後,她的眼睛再也沒有看過沈力,這讓沈力的心情有些低落,雖然他知道,黎虹雖然跟秦若煙長得幾乎一樣,但她並不是秦若煙。秦若煙已經死了,早在十年前的那個血影刀光的清晨。
而就當即將散場時,黎虹因為遊戲輸了,被眾人罰唱一首歌時,沈力才感覺一切峰迴路轉,再次跌入雲裡霧中。
黎虹當時笑了笑,大方地說:「我認罰,我給大家唱首歌吧,歌名叫《掛念》。」
《掛念》!原本處在失落中的沈力,聽到這兩個字時,幾乎要跳起來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情願相信這只是他聽錯了,是幻覺。
而黎虹已經輕輕地唱了起來,婉轉悠揚:許多年以前,我們初次的相見
飄飄的細雨是個美麗的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