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那就是了,」警察說,「沒事別瞎想,現在是和平年代了。」說完不等我回話便掛了電話。
掛上電話半天我才明白過來,警察認為這是我看多了電視的幻想,這令我非常氣憤,我沒想到人民警察竟然會這麼不信任人民。本來還想打個電話過去,可是想想這也的確算不上大事,不過是有人翻翻我的垃圾罷了,只要沒掏我的錢袋,警察大概就不會過問。
看來我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從那以後我改變了策略,泡泡袖看來是個堅硬的堡壘,從正面進攻短期內是無法奏效了。那幾個鄰居的行為提醒了我,他們可以翻我的垃圾袋,我當然也可以翻他們的。
我還可以做得更多。
敵暗我明,不能再採用常規戰術了。
我雖然長了一張陽光的臉,也擁有一顆陽光的心,但是那不表示我沒見識過黑暗。如果有人有興趣去看看我小時候住過的那套房子,會發現房門上有一些隱蔽的小洞,那是上學的時候我為了偷看電視而特地弄出來的,這麼多年了都沒被人發現,這說明我具有偷窺的潛質。現在我決定充分發揮自己這種才能。
我決定偷窺。
行動是從早晨開始的,這天我特意請了假,天還沒亮就爬了起來,靠在窗戶邊,將窗簾拉開一道小縫,從這裡朝外看。到了快上班的時候,人們開始陸續走了出來,每出來一個人,我就在小本子上打個記號,等到記號增加到50個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人出來了。數字50是個官方統計數據,也是偶然巧合,上次居委會來孤樓統計每戶人家職業狀況時,我恰好不在家,於是當他們再次來時,我湊巧看到了完整的孤樓職業統計,這讓我得以知道,整棟樓裡上班上學的人一共50名,其他的就是老人和孩子了。
既然是偷窺,當然要趁人最少的時候下手,現在樓裡剩下不到20人,正是最好的時機。
根據那份統計報告裡的資料,我樓下的泡泡袖是獨居,現在她不在家,而且經過幾天的糾纏,我對她也比較熟悉,按說偷窺她家是最方便的。但是我偷窺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鄰居們古怪的原因,並不是真有偷窺癖,這樣偷窺一個女孩子的房間,讓我覺得很齷齪,所以我選擇了泡泡袖對門的那位,也是獨身的男人。
當我對那個男人的家進行了一番全方位的調查之後,不由深切體會了偷窺之難——這人的家簡直是個保險箱,不但門上沒一道可以透光的縫隙,連窗戶也關得嚴實,窗簾拉得緊緊的,一點內幕也看不到。
我只得換個目標。
沒想到整棟樓都是這樣,每戶人家都將自己包裹得極為嚴密,一絲縫隙也不曾留下,真是令人歎服。
我像螞蟻一般勤奮地穿梭於住戶之間,連本來不想下手的泡泡袖家也探察過了,卻什麼也沒得到,而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夜晚彷彿來得格外迅速,人們開始陸續歸家,他們看到我站在樓前仰望著孤樓,都露出警惕的神情望著我,泡泡袖的表情也變得奇怪了,或許是因為我今天一整天沒糾纏她,讓她感到不習慣了吧。看著他們的神情,我越發肯定他們中間藏著巨大的秘密,這秘密和他們的冷漠以及我的垃圾袋有密切關係,我必須要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然會很危險。
一定會很危險,我有這種直覺。
我更堅定了偷窺的決心。
面對夜晚的孤樓,我靜靜地站立了許久,黑暗中許多眼睛從樓上盯著我,雖然我沒看到那些眼睛,可是我感覺到了目光的力量。
我沒有躲避,就在這站立的時候,我又發現了孤樓的一個特異之處。
此時已經是夜裡,四周被籠罩在黑色的天幕下,兩米外就看不清人的形狀了,遠處農家屋舍裡已經亮起來燈,平常這個時候,我在家裡必然已經看不清東西,電燈早就打開了。然而,此時站在樓下,卻發現整棟樓沒有一盞燈,每一個窗口都是漆黑一團,沒有一絲光透出來。孤樓被全然的黑暗所包裹,它黑沉沉孤零零的影子透出幾分陰森的感覺,這讓我在滿腹疑惑之外,平添了幾分悚然的感覺。
我的鄰居們都已經回家,在這樣的黑夜,他們為什麼都不開燈?
我想像不出不開燈在屋內將怎樣看見東西,莫非他們都是伸著手摸索?那種摸索的畫面在我腦海裡浮現出來,黑暗中的人們朝前伸著手,慢慢行走著,這情形初想覺得好笑,再想想,就令人發毛了。
想到那種畫面,我再也無法在樓下的黑暗中呆著了,趕緊上了樓。一路上經過鄰居的屋子,聽不到一點聲音,從門口望去,也看不見一點光,路燈早已壞了,往常不以為意,今天卻令我害怕起來,忙加快了腳步朝上衝。
衝到自己家裡,趕緊打開所有房間的燈,喘了喘氣,忍不住又從窗口朝外望去——死寂,視覺和聽覺的雙重寂寞,沒有聲音也沒有光——而嗅覺卻熱鬧起來,從鄰居們的窗口飄出了飯菜的味道。
我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倒在床上想事情。剛倒下去,就覺得背上被什麼東西硌到了,翻身一看,床上有一小堆水泥塊,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我下意識地看看天花板,那裡沒什麼損壞。這讓我感到萬分迷惑。家裡發現水泥塊並不是第一次了,自從搬到這裡,每天都會在角落裡發現一些這種東西,我認為這是房東粉刷房子時留下的,掃了之後就沒放在心上了,可是今天這東西居然出現在我的床上,就讓我感到不安了。回想起這些天夜裡聽到的聲音,除了人說話聲之外,那種動物爬動的聲音始終存在,沒準真是老鼠。
於是我開始滿屋子找老鼠洞,當然我沒找到,牆壁上不要說老鼠洞,連一個蟲洞也沒有。
但是我發現牆壁上有一些淺色的小紙片。
這些小紙片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貼上去的,顏色和牆漆一樣,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東一塊西一塊地帖在牆壁上,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我隨手揭起一塊來看,卻發現就在這小紙塊的後面,有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洞。洞口黑洞洞地張著,像眼睛般看著我,我有點害怕,又感到好奇,拿著筷子朝裡捅了捅,筷子到頭了,洞卻還不知有多深,從洞裡似乎有風吹出來,是冷風。
我猶豫一下,連接揭開了好幾張小紙片,後面都是同樣的洞,一時間滿牆壁都是黑色的洞口,陰森森地對著我,朝我呼著冷風。
我害怕了。
誰知道這洞裡有什麼?也許是老鼠,也許是蟲子,也有可能是蛇,反正不管哪一樣都不受我歡迎。我趕緊將洞口上的小紙片重新貼好,但是心裡的不安卻始終揮之不去。
這房子真怪,要不是我手頭緊,一定第一時間搬出去。
到了10點鐘,各家住戶的聲音照例熱鬧起來,所有的小道消息無比清晰地傳到我耳朵裡,彷彿說話的人就在我身邊。有時候驀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會讓我嚇一大跳,好在這麼些天來,對這棟房子超強的導音能力已經十分瞭解,倒也並不心驚,反而津津有味地聽著那些話。那些談話的內容,對每個人家庭瑣事的揭發,已經詳細得類似於一部家庭全景實錄,但是我無法從談話中判斷出他們說的是誰,因為他們談到別人時,全部是用「那個人」來代替。前幾天我還知道他們所說的那個「新來的」就是說我,可是最近幾天,他們的言談中不再提及到這個詞,顯然我也成為了「那個人」中的一員,這就讓我很難分辨了,因為同時進入我耳朵裡的信息太多,很多人的聲音都很相似,我沒法捕捉住屬於我的那一部分特定信息。
這種不經意地偷聽,從某種程度上滿足了我白天沒有滿足的偷窺慾望,但是這樣一來,慾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強烈了。午後?書社?
強烈得讓我坐立難安。
我一整夜都在輾轉反側,想著明天的計劃。
第二天,我再次請了假。等該上班的人們都上班之後,我才出門。出門之前我揭開牆上的小紙片,朝那些洞裡噴了點殺蟲劑,但願有效果。
我將兩袋垃圾擺放在樓下空地上,自己躲在一邊。按照慣例,兩三分鐘後,就有幾個人陸續從樓裡走出來,重複那天早晨我看到的那一套,對我的垃圾進行了仔細的檢查,然後他們又陸續回去了。
我瞄準了走在最後的一個人。
當其他人都已經在樓道裡消失時,他也正好進入了樓道,我就在這個時候攔住了他。
「等等!」我說。
他起初面無表情地準備繞過去,但是發現這樣行不通之後,他便站住了。
「為什麼翻我的垃圾?」我問。
他面無表情。
「你侵犯了我的隱私權。」我說。
他面無表情。
「你貴姓?」我感覺自己語無倫次了。
他面無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