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男孩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一張臉也窘迫得紅到耳後,整個人忍不住往後躲去,卻忘了自己還坐在腳踏車上。一個重心不穩,他連人帶車一起倒向旁邊,一聲慘叫,伴著砰的沉悶聲響,男孩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秦路影從容地邁到一邊,以免被波及,語氣依舊輕柔,卻掩不住其中的盛氣,「明明只是個稚氣未脫的毛頭小子,還硬裝成熟,姐姐我不過教教你對人應有禮貌罷了。」
「你……」男孩怒目瞪著秦路影,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教堂響起了洪亮的鐘聲,男孩掃了一眼教堂的方向,一躍而起,撿起百合花束,又扶起腳踏車,「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不跟你們計較。」說完,他連身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撣掉,便重新跳上腳踏車,飛快地騎走了。
白薇從秦路影身後走過來,看著男孩的背影,給予無限同情的目光,「你還是一樣,一張嘴氣死人不償命,只可憐了那個小男生,估計要鬱悶到內傷。」
「是他自討沒趣。」秦路影撇撇嘴,「不過,不是要求賓客都穿禮服嗎?怎麼還有人像他那樣隨意穿的?」
「誰知道,也許他只是個花店來送花的打工學生。」白薇猜測道。
「別管他了,再站下去,我都快變冰雕了。」
「我們也趕緊去教堂,再晚就遲到了,這樣對人家總不禮貌。」
兩人說著,轉身返回了車裡,重新發動車子向教堂門口駛去,很快便遺忘了這段小小的插曲。
白紗鮮花的包圍,相互廝守的誓言,教堂響亮的鐘聲,親友獻上的祝福,婚禮的一切都在幸福洋溢中順利進行。儀式結束後,所有的人又來到教堂旁的酒店,喜宴緩緩拉開序幕。因為是自助式的西餐宴會,許多認識的人早已聚在一起寒暄。在明亮燈光的籠罩下,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宴會廳顯得熱鬧不已。
秦路影不喜歡這種應酬的場合,新郎新娘去了各自的休息室換禮服,遲遲還沒出現,她索性端著酒杯,拉著白薇出了宴會廳,站在相對清靜的樓道玻璃窗旁,百無聊賴地聊著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現在只想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秦路影懶散地倚靠著窗台,打了個呵欠。
「注意你的形象。」白薇壓低聲音提醒她,不禁立即環視四周。幸好她們眼下所處的位置已是在走廊的盡頭,幾乎不會有人經過注意到。
「薇薇你太緊張了,小心神經衰弱。」秦路影不以為意地轉過身,目光不經意瞄到一個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咦,那不是剛才送花的男孩嗎?」
循著秦路影所指的方向看去,白薇也見到有兩個人一前一後拐到走廊裡。除了那男孩,另一個人正是婚禮的男主角——新郎林成駿。他們似乎並沒發現秦路影和白薇,而是邊交談邊推開新郎休息室的門走了進去。
「他們好像很熟的樣子,看來他還是新郎的朋友。」白薇感到有點兒意外。
「管他是誰,和我們又沒關係。」秦路影傾身,優雅地半趴在窗台上。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將教堂和門口的大片草坪盡收眼底。雖然天氣已日漸寒冷,教堂的人卻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草依舊青綠如昔。在融融暖陽的映照下,入目就感覺心曠神怡。秦路影晃動著手中的高腳杯,欣賞著陽光穿透玻璃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泛起柔和的光芒,慢慢湊到唇邊品了一口,才彷彿有感而發道:「我真不明白,結婚到底哪裡好?」
「一個女人能有個家,全心全意被愛,被呵護著,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白薇的言語中,隱隱透出對這種生活的滿懷嚮往。
「感情本身就是個沉重的包袱,從中得到的快樂,遠比不上失去時的痛苦,愛情、親情都是如此,與其這樣,我倒寧願永遠一個人。」
白薇明白秦路影的話裡另有深意。秦路影的母親在她年紀很小時就病死了,是父親秦浩一手把她帶大,父女感情的深厚可想而知。秦父突如其來的死亡,對她打擊太大,她才會把自己內心封閉起來,不想再受到傷害。
「小影,也許有一天,你會重新找到家的感覺,擁有朋友、愛人,甚至家人。你看安然,發生那樣的事,還不是開始了新生活?」除此,白薇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麼。這麼多年來,勸慰的話她說了太多,但總感覺蒼白無力,有的事只有秦路影自己肯放下,才能真正得到解脫。
兩人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秦路影聳聳肩,打破略為壓抑的氣氛,輕鬆笑道:「誰知道呢,我無所謂。」
「小影……」
白薇還想再說下去,秦路影已經轉移了話題。她望向走廊新娘休息室的房門,「新娘好像衣服換了很長時間,怎麼還沒出來?」
「的確,從來了酒店之後,就沒見過安然。」瞭解秦路影的心思,白薇配合地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真慢,我先回宴會廳去吃一點東西。」
秦路影說著,人往走廊而去,腳下的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白薇說了句「等等我」,隨後緊跟上來。在新娘休息室門口,她們與一個身穿西服套裝的女人擦肩而過,女人停在新娘休息室門外,輕輕敲響了門。
「看來是新娘禮服出了問題,我們還有得等了。」秦路影無奈地說道。
白薇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薇薇你沒看見嗎,走過去那個女人,胸前戴的工作名牌寫著『吉運婚紗店』,如果不是禮服有問題,把婚紗店的人叫來幹什麼?」
白薇點點頭,露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秦路影一向有著敏銳的觀察力和分析力,這也是她寫的小說引人入勝的原因之一。白薇還沒來得及再說話,一聲尖銳且驚恐的叫聲從她們身後響起,毫無預兆地傳入她們耳中,進而響徹了整個走廊。
兩人回身看去,只見在她們不遠處,新娘休息室原本緊閉的房門已被打開,那個婚紗店店員跌坐在門口。從這樣的距離,秦路影她們無法看清店員臉上的表情,但那飽含著恐懼的驚聲尖叫,確確實實發自她的口中。
聽到她叫聲的,當然不止秦路影和白薇。林成駿率先從旁邊的新郎休息室匆匆跑出來,身後還跟著她們見過的那個大男孩。秦路影略一遲疑,還是快步走向休息室門口。當看清裡面的情形時,所有的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忘了反應。
一個身著大紅色禮服的女人,靜靜地面朝下俯趴在地上。比她身上禮服顏色更加鮮艷刺目的,是她背上插著的一把匕首。匕首的尖端整個沒入了她的身體裡,只留下刀柄露在外面,看上去觸目驚心。不斷有殷紅的血從刀柄下面湧出,流淌到地面。和這血色相比,禮服原有的紅黯然失色,那本該代表著喜慶的色彩,此刻看來諷刺得可笑。
「然然,然然……」最先開口的人是林成駿,他焦急地呼喚著安然的名字,就要走上前去。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另一個身影自樓道拐角處閃出,臉上同樣帶著疑惑的表情,竟是一身便裝的安然。安然見眼前的情形,連忙詢問:「出了什麼事?」
幾個人不約而同都看了看休息室內,又望向安然,還是林成駿問出了大家心中所想,「然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看宴會酒水清單的時候,發現有點兒問題,就去了樓下大廳找青青姐,可是她沒在,剛往回走到一半,就聽到了叫聲。」安然解釋著,往休息室門口走來。
「那屋裡的人又是誰?」白薇緊接著問。一股涼意從她脊背升起,漸漸襲遍全身。她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秦路影,卻見她一言不發地盯著休息室內,從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
安然已經走到休息室門口,往裡一看,頓時臉色蒼白,整個人脫力般滑了下去。林成駿反應迅速地伸手扶住安然,把幾近昏倒的她攬在懷裡。安然哆嗦著嘴唇,只能重複吐出一個名字,「心茗……心茗……」
「你是說,她是你的編輯沐心茗?」
在白薇說話的同時,跟著林成駿的大男孩不知什麼時候已走進了屋裡。他把地上那女人的臉稍稍扶至側面,探了探她的鼻息,無聲地搖搖頭。他的動作,令大家終於能夠看清女人的臉,原本姣好的面容,因痛苦而強烈扭曲,一雙翻白的眼睛似乎睜大數倍,只是瞳孔中一片死灰。血絲從她微張的嘴裡滲出,更像是還有話未說完,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這張臉他們都不陌生,正是沐心茗沒錯。
「她……她死了?」白薇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小心問道。
男孩語氣有些沉重,「恐怕是的。」
「然然!」隨著林成駿擔憂的叫聲,安然似再也經受不住這強烈的刺激,眼前一黑,暈倒在林成駿的懷裡。
半個小時後,公安局派來了調查小組,幫忙疏散參加宴會的賓客。為了不引起過大的騷動,警方並沒公開命案,有的客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最後被留下的,只有當時未在宴會現場的人,因此沒有確切不在場證明的人。
他們集中在酒店臨時安排的一個房間裡,等候警察的詢問。包括安然、林成駿,後來才趕到的顏青青和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婚紗店店員在內,自然也少不了秦路影和白薇,還有那個大男孩和其他賓客,一共十幾個人。
屋子裡靜得可怕,此時在座的人心裡都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不約而同選擇了沉默,氣氛窒悶得令人難以呼吸。
已經清醒的安然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還在默默流淚。她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恐懼、傷心,各種表情交織在她依舊蒼白的臉上。林成駿則在她身邊,輕拍著她的肩頭,給予她無聲的安慰,但神色也是沉重不已。本來好好的一場婚禮,該是這對新人一生最幸福的回憶,現在卻弄得這樣收場,換作任何人,想必心裡都不會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