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秦路影並不急於解釋,逕自走到桌旁,從托盤中端起一杯咖啡,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交疊起一雙長腿,悠閒地喝起來。
其他人都不開口,但程玉可沒有那麼好的耐性,幾天不平靜的日子已經讓她處於崩潰的邊緣。她索性放下杯子,不依不饒地再次追問:「你給我說清楚!」
這次秦路影終於緩緩回答,聲音平靜而淡然,「程小姐自己心裡想必比誰都清楚,只要下了這艘船,你殺了賈路和張成的證據,也許就淹沒在茫茫大海裡,再也無從查起。」
秦路影的話一說出口,屋裡所有的人反應不一。沈力和霍宇康停下交談,詫異地望了過來,尤其是沈力,臉上掩不住震驚的神色;彭鑫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視線也集中向了這邊;項澤羽皺起眉,臉上露出些許疑惑,等待著秦路影的下文;項澤悠則表現出「果然和我想的一樣」的得意之色。
「根本是胡說八道!」程玉比之前更加憤怒,一張臉漲紅到脖子,失控地豁然起身,衝到秦路影面前。不遠處的項澤悠迅速跨了幾步,擋在中間,防止程玉做出瘋狂的舉動而傷害秦路影。程玉尖聲吼道:「你憑什麼說我是兇手?你們沒有一個好人!你們都看我不順眼,是不是?」
秦路影對程玉激動的反應視若無睹,依舊坐在椅子上,小口喝著咖啡。她淺淺看了一眼程玉,「就憑你隱瞞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玉一愣,忽然安靜下來,不見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她臉上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視線在屋子裡游移,卻不和任何人對視。半晌,她才臉色難看地吐出一句反駁的話,「你……你胡說,沒有這回事!」
但她的遲疑閃爍洩露了她心裡的忐忑,也讓所有的人明白她這不過是無謂的掙扎。
「沒關係,也許是程小姐你自己忘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你的成名作來得不光彩,所以你當然不會說實話。」秦路影挑眉看著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天我在張成桌上看到的新聞剪報,時間是你的成名作發表前的四個月,有個少女在你所住的大樓裡跌下樓梯死亡,當時有人作證說看到她是你的訪客,但你堅持她離開後的事你並不知情,警方沒有證據說明少女的死和你有關,就作為意外結了案。」
「這事都過去了。」程玉咬著唇,看上去卻越發緊張。
「別急,我還沒說完。」秦路影笑笑,放下咖啡杯,「張成和賈路都曾出現在證人名單裡,張成也是那樓裡的住戶,賈路則說是去拜訪朋友經過,兩人都證實看到少女自己走進樓梯,然後聽到墜樓的聲音,沒發現其他人。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證明了你無罪。張成和賈路這次會在船上絕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謀。」
「我也是被約到船上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麼,為什麼當年的證人中,只有張成和賈路兩個人死在了這艘船上?為什麼張成口口聲聲說要贖罪?假如我猜得不錯,他們應該是知道一些別人所不知的內情,這就是少女的死並非意外,而是被害,兇手就是程小姐你。」
「原來你早就殺過人,現在的一切是為了掩蓋以前的罪行。」項澤悠不屑道。
程玉拚命搖頭,痛苦地抱住肩膀,慌亂得有些語無倫次,「不,我沒殺人,她是自己摔下樓的,我只不過輕輕推了她一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殺人兇手!」
「程小姐,如果你不能解釋清楚,下船後我將以三樁殺人罪名逮捕你。」項澤羽亮出了警察證。除了早已知情的幾人,只有霍宇康表現出微微的驚訝。
程玉神情黯然,無力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失神地開始敘述:「其實,我和那個女孩兒也不怎麼熟悉,她網名叫做『浪花』,我們在網上認識,同樣愛好寫小說。有一天,浪花和我說她寫了一篇得意的作品,這次一定能一舉成名,她說寫完後先拿給我看看,讓我給一點兒建議再去投稿。我們聊天中發現家離得不遠,她乾脆約好時間拿著稿子來找我,說當面交流比較清楚。」
「那稿子就是你後來發表的成名作?」秦路影拿出銀質煙盒,取了一支煙點燃,夾在指間。
程玉點了點頭,「我看到那稿子後,頓時覺得很精彩,但我發誓我沒有殺了她的想法。浪花走後,我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在樓梯口攔住她,說要留下稿子借看幾天。當時我只是想可以拿來借鑒一下或者抄上幾句,浪花像是明白我的意圖,堅決不同意。我就忍不住伸手去搶稿子,爭執中我推了她一把,她重心不穩滾下了樓梯,正巧被上樓來的張成和賈路看到。賈路那時還是個自由記者,有隨身攜帶相機的習慣,就拍了下來,這照片成為以後要挾我的憑證。」
「難怪賈路死的那天,我們去他房間查看時,你那麼緊張地搶走他的相機。」項澤悠恍然道。
項澤羽追問:「張成又做了什麼?他為什麼會說要贖罪?」
「浪花摔下樓時,並沒有立即死亡,她曾向我們求助。我一時鬼迷心竅想得到稿子,賈路則想藉機拿其作為要挾我的資本,張成怕惹事上身,我們同時猶豫了,就那樣看她掙扎著死在了面前……」程玉抱住頭,流下不知是悔恨還是恐懼的淚水。
屋裡頓時陷入一片沉默,每個人心中都像是壓了一塊大石般,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說不出箇中滋味。最後,秦路影幽幽的聲音再度揚起,「在那之後,你就把她的稿子拿去發表,最終成了名,但得知一切的賈路卻不肯放過你,一直敲詐你。」
「沒錯,賈路這兩年是從我這裡要了不少錢,可我真的沒有殺他。這次上船,我也是因為收到他署名的信,以為他又想要錢,才會來和他見面,我甚至不知道張成會在船上,你們要相信我!」程玉幾近絕望地哭訴。
「的確,殺了賈路和張成的兇手另有其人,我剛才那樣說,只是逼你說出真話罷了。」秦路影摁滅手中的煙,轉向沈力,「沈船長,您沒有話要說嗎?」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都集中在了沈力身上。就連程玉都停止了哭泣,向沈力看去。項澤悠顯出迷惑的樣子,轉而問道:「師父你的意思是說,殺了賈路和張成的真正兇手不是程玉,而是沈船長?」
「我並沒這麼說。」秦路影牽唇一笑,「只是想和沈船長確認一下,兩年前被程玉推下樓的少女『浪花』,是否就是沈船長您的女兒,沈漣漪?」
沈力歎了一口氣,聲音流露出蒼涼而沉重的意味,「秦小姐說得對,那時死亡的女孩兒,正是我的女兒。」
「所以,沈船長才偽造了『自殺號』幽靈船的資料殺了賈路和張成,讓我們認為他們兩人是自殺,好為女兒報仇?」項澤悠飛快反應道。
「你們在說什麼?賈路和張成不可能是船長殺的……」
霍宇康站起身,堅決地反駁,但他的話說到一半,卻被沈力打斷,「好了,宇康,你不用替我說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沒有再隱瞞的必要,確實是我把他們約上船,殺了那兩個人。」
「不,沈船長您並沒殺人,您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包庇那個真正的兇手。」秦路影的視線,在沈力和霍宇康之間流連,片刻,才停留在霍宇康的臉上,「你這麼肯定沈船長不是兇手,是因為你才是殺了賈路和張成的真兇。要是沒有被揭穿,我想,後天船靠岸之前,你還會想辦法利用最後這一點時間殺掉程玉,我說得對不對,霍宇康?」
程玉聞言陷入恐慌,本能地往後躲去,直退到項澤羽身旁,抽泣著哀求,「別殺我,我不想死!」
霍宇康冷冷掃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滿憎惡與憤恨,但卻並沒有動。其他人也不理會程玉,在場的人對她無任何同情。當初他們為了一己之私,冷血地害死沈漣漪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遲早有一天會受到命運的懲罰。
「師父你為什麼會懷疑霍宇康?」項澤悠詢問。
「我們太過於關注沈船長動了手腳的幽靈船記錄,卻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看到『自殺號』那天,先提出這個說法的人不是沈船長,而是霍宇康,沈船長當時雖然不明白他編造這傳說的用意,但也沒揭穿他。」秦路影頓了頓,繼續往下說,「賈路的死讓沈船長有所察覺,可他還是無條件地選擇了支持霍宇康,他根據霍宇康對我們大家講的不存在的故事,寫下了一份關於『自殺號』幽靈船的筆記。在交給我們時,沈船長知道了項警官的身份,所以顯得有些慌張,但是我想那個時候,沈船長已經決定一旦事發,就自己攬下這一切。」
「船長……」霍宇康望向沈力,沈力沒有開口,只是臉上充滿了慈愛之情。
「可沈船長畢竟不是兇手,不清楚霍宇康每一步都要怎麼做,因此,在張成死時他和我們一樣不具備作案時間,從而失去了掩飾的意義。」秦路影又補充。
久未開口的項澤羽沉聲道:「霍宇康殺了賈路倒說得通,他只需要把賈路約到船尾,騙他服下藥將他迷昏,然後把賈路纏在旗桿的繩子上吊上去,任他窒息死亡。再以賈路的名義寫字條給程玉,程玉心裡有鬼,肯定不會留著字條作為證據,如約趕到的程玉成了賈路屍體的第一發現者。但張成死的時候,我們是看著張成跳下海,霍宇康又是怎麼辦到的?」
「因為我們見到的並不是張成,張成早在那之前就已經死了。」秦路影緩緩解釋,「我們都以為張成是在我們看到他身影前不久才離開房間。但有一點令我感到疑惑,昨晚我們上甲板前,經過張成敞開門的4號客房時,我聞到裡面傳出的藥味比之前我們去他那裡查看時淡了許多。後來仔細想想,足以說明張成離開房裡的時間比我們想像的要久。還有一點,張成跳海落入水中時,沒有絲毫的掙扎,即使是一心求死要自殺的人,也會在被淹沒前出於本能掙扎幾下,至此我確定張成入水時已死,我們那時所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師父你的意思是說,霍宇康假扮成張成?」
「沒錯,他奇怪的舉動有兩點。一個是張成要跳海,根本沒必要故意跑去第二層甲板;另一個是他故意弄出響動從我們窗前經過,把大家都引出來,像是怕別人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
「為什麼在我們面前跳下去的人是霍宇康,到了海裡卻變成了張成的屍體?」
「這就是他要從第二層甲板跳海的原因。」秦路影繼續說道,「還記不記得今天我們在圍欄的鐵桿上發現了刀痕?我曾問過你張成的身高,留有刀痕的三根鐵桿上,兩端正和張成的身高相近,這說明張成的屍體曾被捆在那裡過。」
項澤悠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霍宇康提前殺了張成,把他綁在鐵桿上,再戴上張成的帽子,穿上雨衣,出現在我們面前。那時天黑又有風雨,我們誰也沒發現張成的屍體,他讓我們看到他跳了下去,之後落在第一層甲板上,迅速割斷繩索,使屍體落入海中,自己再趕來跟我們會合。那天我們在海裡看見像蛇一樣的東西,就是用來綁屍體的繩子。」
「大致過程就是這樣,他還想到了毀掉那些剪報。殺了張成後,他肯定在張成房裡看到了剪報的內容,他不確定我前一天拿起剪報時看見了多少,但只要毀了剪報,如果當時我沒看清便無從查起,也不會知道沈漣漪的事。假設我看了剪報,更會以為張成是為了承受不住心裡的自責而自殺,可他卻忽略了一個細節。」
「是什麼?」項澤悠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