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霍宇康始終不開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安靜地任憑秦路影說完。反倒是項澤羽聽了許久,從旁質疑,「關於這些推論,聽起來確實合理,但沒有真憑實據,很難給他定罪。」儘管項澤羽在心裡認可了秦路影的話,可一絲不苟的個性讓他無法在沒有證據的基礎上定論結案。
「霍宇康在船上所做的一切,的確很難找到證據,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只有張成的那頂帽子,不過那也要等下船之後化驗過帽子上的皮屑之類,才能確定是否霍宇康也曾戴過。至於作案用過的其他東西,雨衣、藥物、繩子,都能夠趁大家不注意時丟入海中,輕而易舉地毀滅掉。」秦路影點頭。
項澤悠看了神情平靜的霍宇康一眼,不甘心地問:「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秦路影用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自己則翻出手機,查看著白薇不久前發來的短信,露出篤定的笑容,「要是沒有憑據,我當然不會這樣揭穿他,船上的證據他可以毀掉,但船下的作案工具,他卻鞭長莫及。」
「他不是上船後才開始殺人的嗎?船下還會有證物?」項澤悠不解。
「別忘了,這樁案子裡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一個道具,幽靈船。」秦路影提醒大家。
「師父你是說『自殺號』幽靈船的出現並不是巧合,而是霍宇康預先在這次航行前就佈置好的?」
「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幽靈船,我們看到『自殺號』的時間和地點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秦路影答道,「幽靈船只能在我們離港的第二天在那個地點出現,這也是後來再也沒見過『自殺號』的原因。」
項澤羽皺著眉詢問:「那時霍宇康人也和我們在一起,他是怎麼做到的?」
「幻覺。」秦路影緩緩吐出這兩個字,正是和白薇的一番對話讓她有了思路,「你們聽說過『海市蜃樓』嗎?」
「我好像在書上看到過,在平靜無風的海面航行或在海邊瞭望,往往會看到空中映現出遠方的船舶、島嶼或城郭樓台的影像;在沙漠旅行的人有時也會突然發現在遙遠的沙漠裡有一片湖水,湖畔樹影搖曳,令人嚮往,可是當大風一起,這些景象就消逝了。據說這是一種幻景,被稱作『海市蜃樓』。」項澤悠似乎明白了什麼,瞪大雙眼,「那幽靈船是……」
秦路影點點頭,肯定了他的想法,「『海市蜃樓』的成因源自於光的折射,在比較熱的天氣裡,白晝海水濕度比較低,特別是有冷水流經過的海面,水溫更低,下層空氣受水溫影響,較上層空氣冷,出現下冷上暖的反常現象。下層空氣本來就氣壓較高密度較大,現在再加上氣溫又較上層低,密度就更大,因此空氣層下密上稀的差別異常顯著。假使在我們的東方地平線下有一艘輪船,一般情況下我們是看不到它的。由於這時空氣下密上稀的差異太大,來自船舶的光線先由密的氣層逐漸折射進入稀的氣層,並在上層發生全反射,又折回到下層密的氣層中來,經過這樣彎曲的線路,最後投入我們的眼中,我們就能看到它的像。」
「沒想到秦小姐還懂這些。」等秦路影說完,項澤羽不由得流露出些許讚賞的意味。
「我平時寫小說需要收集很多資料,這不足為奇,可沒想到有一天會使用在真正的案子裡。」秦路影隨口回答,「霍宇康作為一名有經驗的船員,對於天氣的估計和海上反射距離、光線角度的計算,自然會比我們精確得多。我讓白薇開車在江邊碼頭仔細找了一圈,才在一處隱蔽的海面找到跟我們所見一模一樣的船。」
「他把一艘船弄成幽靈船的樣子,再利用『海市蜃樓』的原理讓我們看到,藉以編造『自殺號』的故事?」
「不錯,我們出海第二天,天氣很熱,看見幽靈船是在午飯時,也正是溫度最高的時刻,而且駛離港口停船的位置並不太遠,注定會在那時出現幻象。再說,即使與他的預估有些微誤差,也不會偏離太多,這本身就是霍宇康殺人計劃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讓所有的人相信賈路和張成的死是自殺。我想,假如去查停在港口那船的使用者,名單上應該寫著霍宇康的名字,他也許本想在航行回去後再處理那船,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
項澤羽聞言立即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交代,「去碼頭幫我查一艘船的近期使用名單……」他掛斷電話,又轉向霍宇康,「現在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或者等調查結果出來,把事實擺在眼前你才肯坦白?」
「不用那麼麻煩了。」霍宇康冷冷一笑,望向程玉的目光犀利而充滿憤恨,使程玉不由得瑟縮起來,「反正我也為漣漪報了仇,遺憾的是,最後沒能親手殺了這個女人。」
「宇康,你不該這樣做啊……」開口的人是沈力,他的聲音顯得更加蒼老,慈愛的臉上流露出深沉的悲慼。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惋惜,彷彿面對自己的孩子做了錯事,他又無能為力一般無奈。
「船長,我不能讓漣漪死得不明不白。當年漣漪死時我們正出海回來,我雖然對事情有所懷疑,卻也並沒多想,直到我看見了這個女人的書。」霍宇康指著程玉,「漣漪寫這本書,曾讓我看過,她還說找到了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等聽完她的意見再拿出去給更多人看。可沒想到漣漪出了事,而且就在這女人住的樓裡。這女人盜用了漣漪的書,讓我開始猜測漣漪的死和她有關係,於是我想辦法接近當年的一些證人,暗中調查。」
「那你和賈路認識也不是偶然了?」項澤羽問。
「當然,我在之前的一年裡幾乎沒有任何收穫,我曾找過張成,但根本見不到他。可賈路不一樣,他的嘴巴也算嚴實,但他本身是個輕浮不可靠的人,幾杯酒下肚喝醉了就什麼都會說。據說他以前當自由記者時口碑不好,也是因為這個毛病。我在酒吧找到他,假意出錢請他喝酒,把他灌醉後試探著打聽當年漣漪的事情。他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述,還拿出那時拍的照片獻寶似的給我看,到第二天酒醒他就一切都不記得了。」
霍宇康說到這裡略作停頓,用力握了握拳,身體微微顫抖,不難想像出他心裡經受過怎樣的憤怒和煎熬,他努力平靜了一下情緒,才繼續說下去,「我當時氣得恨不能立即殺了他,可如果殺了賈路被抓,害死漣漪的其他兇手依舊逍遙法外,我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我也想過報警,但我不甘心,即使他們認罪也就是坐幾年牢,可漣漪卻付出了生命,我要親手殺了他們為漣漪報仇。所以我假裝不知情,很快和賈路走近,成了朋友。」
「把賈路騙上船來實習,是你實施報復計劃的第一步。」秦路影替他說完,「他自由記者的職業也做得不順,可以說是窮途末路,正好給了你機會,你利用賈路愛玩的性格,讓他最先走入你的圈套中。」
「可以這麼說。我在聊天中經常會給賈路講出海很好玩,會遇到許多新奇的事,果然過了一段時間,賈路就躍躍欲試。我告訴他我們船上正缺人手,讓他來幫忙,然後從中引薦把他介紹給了沈船長。」
「安排好賈路,你又開始了計劃的第二步。」
「我看到賈路拿著的那張照片,頓時明白他留著的用意。賈路是個毫無職業道德的記者,一定會緊緊咬住程玉不放,以便拿到更多的好處。我用賈路的名義給程玉寫了信,約她到船上來交易,正如你們所說,我斷定程玉不會保留透露她罪行的邀請信,而且必然如約前來。」
「張成呢?你又是怎麼讓他上船的?」項澤羽追問。
「搞定了賈路和程玉之後,我就特別去跟蹤了張成,發現他除了閉門在家,每週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去看病拿藥。我去醫院問過,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我在他家信箱裡放了一封信,說他的病都是因為曾經犯下的罪而引起,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便可以贖清自己的罪孽。」
「你告訴他的辦法就是登上這艘船?」秦路影望著霍宇康,聲音輕柔,「但張成已經是癌症晚期,沒有多少日子了,你為什麼不放過他呢?」
「正因為是這樣才更要盡早實施我的計劃,我要親手殺了他們。」霍宇康回答得毫不遲疑。
「可以說,你利用了張成很強的負罪心理。」
「那是他們咎由自取!」霍宇康堅定道,「殺了賈路很容易,就像你推測的,我午飯前約他出來在船尾會合,說弄了點兒酒讓他嘗嘗,賈路當然輕易喝下了摻有安眠藥的酒,接下來和你們猜的一樣。晚上在暴風雨來臨前,我又去找了張成,跟他說要談關於贖罪的事,他和我一起去了甲板,在甲板的角落裡,我用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勒死了他,你們都因暴風雨即將到來而待在房裡,自然不會有人看到。」
「你認為殺了他們,就是為漣漪報了仇?」秦路影忽然直視著他問。
「我要讓漣漪看到,我沒有放過害死她的人。」
「這就是你對漣漪的愛?真是悲哀。」秦路影毫不留情地指責,「難道你這麼做,漣漪就會高興?還是她能夠死而復生?你所追求的不過是一個空有愛的名義的犯罪而已。」
「你……」霍宇康瞪著她,眼中顯出怒意。
秦路影像是全然沒看見,兀自說了下去,「讓我確定沈船長不是兇手的理由還有一個,沈船長在提到漣漪時曾說過一句話——人不能總活在過去裡。沈船長既然能放下一切,又怎麼會以殺人的方式來為女兒報仇?」
「船長……」霍宇康緩緩轉向沈力,沈力此時已是眼眶微微泛紅。
「孩子,你真糊塗啊,我一直勸你忘記漣漪的事,去尋找新的幸福,你為什麼就不能聽我的勸?我聽你提到幽靈船時,就隱約明白了你的用意。賈路死的那天,我在駕駛室查看了無線電記錄,你說了謊,港口根本不是因為風雨讓我們無法返航,而是你從始至終沒有和碼頭聯絡過。」沈船長深深歎了口氣,「我想盡辦法為你遮掩,並做好替你認罪的打算,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他們能把我抓去,換你後半生的自由。」
「船長,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您,我承諾要代替漣漪照顧您一輩子,可現在卻不能兌現了。」面對這個父親一般的老人,霍宇康第一次流露出誠摯的情感。
「不,你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沈力閉上眼,重重地搖了搖頭,似歎息般開口,「你還年輕,後面的路本來還應該很長……」
霍宇康並不反抗,任走上前的項澤羽為他戴上冰冷的手銬,目光卻長久地凝視著沈力。不知此時他的心中是否還能夠感受到報仇的欣慰,抑或是有幾分悲哀與懊悔?
又經過一天的航行,船終於到達了對岸的小島。項澤羽聯繫好島上的警方,派人來帶走了霍宇康,抬走了賈路的屍體,並對船上的人一一作了筆錄。因為島上警力有限,所以申請把案子移交給上一級的公安局來處理。至此,幽靈船的殺人案終於告一段落。
「喂?我已經到了小島。」在眾人都沒注意的角落,一個男人拿著手機正在通話,眼睛還不時機警地四下巡視,此人竟是和秦路影他們同船而來的彭鑫。
電話另一端傳出略帶不滿的聲音,「怎麼才到?」
「船上發生了一點事,耽誤了時間。」彭鑫解釋,「剛完事我就馬上和你聯絡了。」
「我讓你盯著的目標還好嗎?」對方問。
彭鑫抬頭往站在碼頭邊正在交談的秦路影他們三人望去,點了點頭道:「目前一切順利,那女人比較敏銳,不像是一般人。」彭鑫說著,把船上的事大致向對方匯報了一遍,「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跟蹤她?不會惹麻煩上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