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方老的話不多,但我一說向他請教,老頭兒的精神頓時健旺許多,問我:「你對西夏的瞭解有多少?」
我尷尬的搖了搖頭,方老勸導我說:「瞭解的不多也不要緊,如果你真對西夏有興趣,不少書面資料都可以參考學習。每一個人都是從一無所知走過來的,今天不瞭解並不代表永遠不瞭解。搞研究其實和其它很多事一樣,是一個態度的問題。這裡面也有一些比較簡單的竅門,比如說,想全面的瞭解西夏,從那裡入手呢?總結起來就是三點:歷史,文化,地理。這三方面全部掌握以後,才能進行一些更細緻的研究,你能聽明白嗎?」
「這個……我能聽明白。」
「我的一些學生剛剛接觸西夏的時候,總喜歡從公元1038年西夏建國說起,我就批評他們,1038年以前呢?難道黨項羌人的歷史就是一片空白?那麼大一個國家就是突然出現的?這種態度不嚴謹,不可取……」
說到這兒,曹實手下的人不知道談論起什麼開心的話題,幾個人同時放聲大笑,方老就轉臉去看,我連忙追問道:「方老,我對這些很感興趣,麻煩你講一講行麼?」
「好。」方老回過頭說:「我很願意跟你交流,不過我學識有限,講給你的都是比較淺顯的問題。西夏的前身是黨項,而黨項,是西羌族的一個分支,所以被稱為黨項羌。這個民族以部落為劃分單位,用姓氏作為部落的名稱,逐漸形成了八個比較著名的部落,也就是黨項八部,其中拓跋部是最為強大的一部。關於拓跋部,一些學者認為是鮮卑族的後裔,我也比較贊同這個觀點。」
方老一看就是那種比較呆板嚴肅的學者,而死板的歷史聽起來是最沒意思的,方老倒不覺得沒意思,講的很起勁:「隋唐時期,一部分黨項羌人南遷,開始依附中原王朝,特別是唐朝,黨項羌人經過兩次內遷,慢慢聚集到靈州、慶州、夏州、銀州、綏州、延州、勝州,也就是今天的甘肅東部和陝西北部,唐中央政府為了便於管理這些少數民族,採取以夷制夷的方針,授予一些部落首領官職。這個時候,黨項仍然不是一個團結的整體,部落和部落之間沒有從屬關係。一直到唐末黃巢起義,黨項拓跋部的首領拓跋思恭出兵鎮壓起義,被唐僖宗封為定難軍節度使,夏國公,並賜國姓李,黨項從此發跡。」
我已經聽的有些頭暈了,方老卻沒有停口的意思,喝了點水後繼續說:「五代十國時期,不管中原地區是誰掌權當政,拓跋部總是恭恭敬敬俯首稱臣,藉以換取自己在西北的統治地位和賞賜,前後累計二百多年時間,勢力逐步擴大膨脹。宋太祖即位初期對拓跋部的態度比較溫和,允許他們世襲統領領地。但從李繼遷開始,雙方關係慢慢惡化,進而刀兵相見,李繼遷之後的拓跋部首領是李德明,他全力向河西走廊拓展疆土,給黨項羌族換取必要的生存空間,李德明之子李元昊……」
這種教條式的西夏歷史讓我感覺非常乏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藉著方老換氣喝水的機會,趕緊轉移話題:「方老,你們這次是準備搞什麼研究?」
「帶他們到西夏班駝古城去。」方老指了指身邊的三個學生:「他們是第一次去班駝,我是第三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班駝?」
「也是一座古城遺址。」方老皺著眉頭說:「蒙古第六次征討西夏的時候,西夏統治者已經感覺這一次無法再抵擋蒙古鐵騎,就在京師被圍之前把大量文獻物品轉移到其它地方,黑水鎮燕軍司,哦,也就是黑水城,你應該知道吧?這裡是其中之一,我和幾個同行的老學者都認為,班駝城也是其中之一。黑水城的西夏文獻文物本世紀初流失到國外很多,而我們國家從黑水城發掘出來的,都是些無頭無尾零散且無法整理的殘破資料,不能不說是個遺憾。按道理說,我的推斷應該沒錯,但我先後兩次遠赴班駝,都一無所獲。西夏傳世的史料不多,元人也沒有給西夏修專史,如果能從班駝發掘出一些有用的東西,堪稱幸事。我這把年紀,這次出門已經很勉強,可能沒有下一次了……」
「老師……」方老的三個學生顯得有點難過:「這一次一定會有收穫的……」
「但願吧。」方老取下眼鏡擦了擦,對我說:「還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繼續交流。」
「好。」我硬著頭皮說:「方老,請講講西夏建國以後的事吧。」
一直到我眼皮子發困,方老才意猶未盡的停止了我們之間的「交流」。雖然我不太愛聽他枯燥的講述,但從心底裡對這個呆板的老頭兒產生一種由衷的欽佩,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應該呆在家種種花養養鳥,抱抱孫子,享受幾天寧靜舒心的生活,他卻甘願把最後一點精力耗費在茫茫荒漠裡,信仰和信念的力量有時候大的讓人意想不到。
這一夜很平靜,第二天清晨,方老帶著自己的三個學生準備繼續向西,而我們則佯裝朝東北方的白馬強鎮軍司出發。臨分別前,方老給我留了張紙條,上面是他的聯繫方式,他說很欣賞我求學上進孜孜不倦的態度,希望以後可以時常通通信,交流一下心得。
我心裡已經對方老的身份確信無疑,他昨夜裡講的那些東西頭頭是道,非常專業,一般人在對西夏的瞭解上不可能有如此造詣。但曹實卻抱著另一種心態,方老走出去很遠以後,他吩咐兩個人遠遠的跟過去,窺探對方的行蹤。我就很不以為然,說曹實是不是有點草木皆兵了。
「天少爺,小心駛得萬年船。」曹實望著方老他們遠去的方向說:「你不覺得奇怪嗎?四個手無寸鐵的知識分子,在沙漠這樣的地方,連頭駱駝也不準備。」
曹實如果不說,我還真沒往這方面想,按方老的學識,他應該對西夏故地的地理地貌非常熟悉,不可能孤身犯險,但我們相處了一天,實在從他身上找不出任何破綻,綜合起來仔細一分析,倒真讓我有些糾結。
我們就藏在麻占城外不遠的地方守候,四五個小時以後,曹實派出去的兩個人回來報信,他們說方老確實是一路向西去了,行徑正常,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我心裡頓時落下一塊石頭,對曹實說:「怎麼樣?我就說了嘛,像方老這樣呆板的老學者,一眼就能看的出來。」
「好吧,算我多疑了。」曹實對周圍的人說:「收拾一下,我們返回麻占。」
關於麻佔這次行動的具體細節,曹實一直沒有對下面的人講,連我也只知道是找東西。等我們再次來到麻占城內,曹實就開始忙碌了,繞著殘存的城牆把整個遺址足足轉了兩圈。麻占城大致呈一個長方形,東西長約一百一二十米,南北八九十米,總面積大概就是一萬多平方米的樣子。在幾百年前的西夏時期,這裡的自然環境可能比現在好的多,但受各方面條件制約,建造不起很大的城市。
曹實忙忙碌碌的在城裡城外轉來轉去,我們幾個人躲在屋裡偷懶。雖然曹實暫時什麼都不肯說,但老頭子手下那幾個硬手眼裡很有水,其中一個就在旁邊嘀咕,說曹實可能是在查找那件東西的精準位置。
一直到下午四點鐘,曹實才算忙完,臉都讓曬黑了。我說他嘴不要那麼緊,已經這個時候了,該給大家露點底子了吧?曹實掃視了我們一圈,說:「不要急,今天咱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動手。」
「找到地方了?」
「明早就知道了。」
曹實這次口風很緊,誰問都不肯說。麻占城雖然小,但已經被風沙掩蓋了幾百年,想在茫茫沙海中刻意尋找什麼東西,不啻於大海撈針。不過我看曹實頗有幾分成竹在胸的樣子,心裡稍微安穩了點,盼望順利把事情搞完,少在這裡吃兩口沙子。
天色一黑,所有人都鑽進屋子,曹實安排了兩個人出去守夜,這幫人又開始天南地北的瞎扯,翻來覆去總是那些話題,我都聽煩了。
這一夜睡的依然睡的很踏實,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還沒亮,我迷迷糊糊想出去方便,但一靠近門口,隨即聽見一陣輕微但很奇怪的聲音。
可能是剛剛睡醒的緣故,思維反應有點遲鈍,一時間我沒分辨出這是什麼聲音,但潛意識馬上讓我停下腳步。
這聲音似乎就在門外,雖然輕微,但在僻靜的環境中顯得很扎耳。我身體裡殘留的睡意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聲音的來源。
沒錯!聲音確實是在門外響起的,聽了兩分鐘,我就覺得,很像是什麼東西在抓撓門板,喀喀喀,喀喀喀……而且越聽越像指甲抓門弄出的聲音。
我連忙回到睡覺的地方,抓起手電,蒙著衣服打開開關,輕輕把曹實搖醒,同時還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老曹,你聽,什麼聲音。」
曹實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眉頭就皺起來了,躡手躡腳的摸到離門很近的地方,我也拿著被衣服包裹的手電跟過去。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門板不知道被誰用一根粗木棒從裡面頂死了。
我記得睡覺前並沒有人拿木棒頂門,而且守夜的人半夜會叫人接班,如果門被頂死,外面的人就沒法進來。
這種抓撓門板的聲音始終沒有停止過,聽的人牙根子發癢。曹實囑咐我不要亂動,然後挨個把正在睡覺的人全都弄醒。他輕聲問了問上一班守夜的兩個人誰把門頂死了,但對方表示一無所知。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種讓人牙根發癢的聲音,紛紛把手裡的傢伙上膛,曹實咬著牙罵道:「外面守夜的人是幹什麼吃的!」
話音剛落,曹實彷彿想起什麼事情,臉色隨即就變了,幾乎同一時間,我也察覺到些許不妙,門被頂死了,外面那種抓撓門板的聲音難道是兩個守夜人搞出來的?
要真是這樣,我們肯定是遇到了麻煩。守夜人如果發現什麼異常情況,會進屋叫人,就算來不及叫人,至少也該鳴槍示警。但屋裡的人包括我在內,一整夜都沒有聽到任何響動。
我和曹實對望一眼,心一下子就沉到底,我輕聲問道:「老曹,外面的東西一直抓撓門板,是想進來?」
第八章 匪夷所思
「我不覺得外面是東西。」曹實緊盯著門板說:「肯定是人。天少爺,你跟勉少爺退後。」
我扭頭去找衛勉,發現他早就溜到一個角落裡縮成團了。曹實把人在屋子裡散開,然後叫人過去開門。
老頭子手下這幾個硬手膽子很粗,其中一個悄悄摸到門邊,取掉頂門的木棒,然後把身子貼緊牆壁,伸手猛的拉開門板。
撲通!
門剛被拉開,兩條身影就並排直挺挺的撲倒進來,看他們的衣著打扮,並不是我們負責守夜的人。
這兩條身影倒進來後就沒再動過,連臉都埋進沙裡一半,但我立即就能肯定,那種抓門的怪異聲音百分之百是他們搞出來的,因為這兩個人重重撲倒之後,四隻手還在沙子裡機械的抓來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