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節

  每個人都把自己的神經緊繃著,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腳就踩到了不該踩的地方,或許是覺得無聊,那黑墨鏡竟然自顧自的哼起小曲兒來了。一開始只是跟蚊子一樣零星的哼,到後來索性就「咿呀咿呀」得叫,吼的那調子挺像是秦腔,但是卻又聽不懂他唱的是什麼。
  這種凝重的氣氛下,古老的調子從他嘴裡哼起來著實有點詭異,走在他後頭的柳爺聽著覺得慎得慌,又不好意思明說,就故意問道:「沈老哥,您這調子唱的是啥?」
  黑墨鏡嘴裡的「咿呀咿呀」哼哼聲依舊沒停,含糊著回答道:「《祭靈》。」
  「啥?」
  「祭靈嘛,關羽敗走麥城被東吳潘璋給卡了」說到這「卡」得時候,黑墨鏡還抬起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配合自己的發音,「這不是張飛戴孝要報仇,又被自家小卒殺害,劉備惱火了要御駕親征為關、張報仇,卻不想在宜都又折了黃忠,五虎將一下子去了仨……」
  這黑墨鏡平時難得講話,或許是憋得久了還是他對這戲太入迷,竟然破天荒的講起這段故事。
  柳爺聽得他講得精彩可心頭卻想:我們在這鬼地方轉悠,你卻盡唱些喪門的調子,這不是在給自己找霉頭嘛?
  雖然打心裡他不打算招惹這個穿著壽衣的傢伙,但為了心裡好受些,卻也不得不開口道:「沈老哥,這會兒唱這曲子怕是不妥吧,要不您換個曲子?」
  也不知是那黑墨鏡心情好還是別的,他還真就換了個曲子,不過這調子聽起來依舊不那麼悅耳,總帶著一股子陰沉沉的味兒。這柳爺聽了依舊覺得不舒服,便又問道:「老哥,這又是啥調?」
  黑墨鏡這回說得可清楚了,連查文斌都聽到了個真切:「《諸葛亮祭燈》!」
  這一下子,別說柳爺心裡不樂意了,那查文斌自然也覺得不舒服了,本來這種地方你哼點歡快氣氛的曲子就算了,卻接二連三的挑個死人的調子唱,而且唱這調子的人本身穿著的還是一身壽衣!這擱在誰心裡都會有疙瘩。
  不等柳爺歎氣抱怨,查文斌先開口了:「前輩,唱這曲子容易招鬼吧?」
  「我這都好幾天沒哼了,心裡有點癢癢,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聽這口子秦腔。招鬼不招鬼的,這不有你嘛,天正教掌教在,放它幾個膽子也不敢來啊。」黑墨鏡說這話那是帶著一點戲謔的口吻,聽他這麼一說,查文斌心想你這老小子八成是故意的吧。
  過去農村裡頭沒有什麼娛樂節目,趕上哪個人家辦點紅白喜事,若是那要講究場面的人家就會請個戲班子。喜事就唱那些個《天仙配》之類的,遇上白事呢,就唱些哭戲,那些個演員一個個披麻戴孝哭得比孝子賢孫還要帶勁。
  這戲班子呢,一是給來吃酒的人瞧的,二呢就是增添那種氣氛。你整一大桌子祭品弄一幫子人在那哭哭啼啼的披麻戴孝,這玩意最容易的就是招來那些不乾淨的東西,活人是湊在一起看熱鬧,它們卻是真真切切被這種感覺給拽來的。
  早些年,查文斌剛出道的時候,這種場子已經很少了,但是他師傅馬真人見得多了。聽馬真人說,這種哭喪的戲檯子十場裡頭有八場都能引來一大幫子髒東西坐在台下看,所以過去的戲班子裡頭但凡是要準備哭戲的,那都會在結束之後找個道士來替他們「打掃、打掃」。
  查文斌停下身子轉過來看著黑墨鏡,臉色很是不好看,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查文斌突然一笑道:「前輩,您這兩出戲唱總共死了四個人,我這兒一共可就四個弟兄,我還打算活著帶他們出去的。前輩莫要嚇唬晚輩,我要是出點啥事,我那個張飛兄弟能生生把鬼都給撕了,您信不?」
第474章 以鬼代魂
  黑墨鏡笑著乾咳了兩聲便不作答,就當是回應了,查文斌止住了他的嘴便也不多想,繼續開路。這才沒走了幾步,又聽見身後唱了起來,剛想發作,覺得有點不對勁。
  哪不對勁?聲音不對勁!
  黑墨鏡的聲音跟公鴨嗓子似得,講話就像被人掐著脖子躲在喉嚨裡頭發出聲,他這調子唱秦腔喜段子都能給唱出哭腔來。但這會兒身後響起的那段子卻不是那麼沙啞而尖嘯,這是帶著一股子幽怨而深長的音。
  不光查文斌,黑墨鏡和柳爺此刻也在扭頭尋找著是誰在唱戲。一共就這點人,稍微來回走上幾步就點清楚了,一溜溜的老爺們,各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誰能唱出那種女人調?
  這隊伍裡頭一個女人都沒有,咋會有女人唱戲的聲音?更加讓他們緊張的是,這聲音的確就在他們身邊,而且就在這個隊伍裡頭!
  時間在這一刻凝滯了,男人們緊張的呼吸聲急促得哼哧著,伴著那悠長的女聲調子格外明顯。所有人的嘴巴在這一刻都是合攏的,當查文斌的目光從四周環顧到人群裡的時候,黑墨鏡已經搶先一步走到了大山身邊,這時查文斌看見,那個睡在擔架上的超子嘴巴正一張一合的……其中抬著擔架的一人發現這聲音是昏迷的病人發出的時候,嚇得單手一揚,那女聲跟著戛然而止。要不是大山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超子這會兒怕是已經被扔到地上了去了。
  「讓開。」查文斌把超子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裡。超子的眼睛是閉著的,臉色和平常時候差不多,只是嘴巴是微微張開的,嘴唇輕微的上下合著。
  翻開他的眼皮,拿著手電一照,超子的瞳孔並沒有因為光線的刺激而距離的收縮,平靜得就跟擺設品一樣。
  柳爺站在黑墨鏡的身邊,一群人把他團團圍住:「查先生,剛才是不是他?」
  「著了道了。」查文斌暗自說道,他轉而抬頭看著黑墨鏡說道:「前輩,剛才那調子是不是也是秦腔?」
  黑墨鏡得手中那條小蛇已經爬了出來,雖然被三足蟾狠狠修理了一番後它已經沒了開始的囂張樣,但是窺蛇那個對靈異的天生敏感性依舊使得它不停的朝四周轉悠著自己的腦袋。黑墨鏡摸了摸蛇頭,低著腦袋說道:「聽著挺像,但這曲子,不是秦腔。」
  「那這段子裡頭唱的是什麼,這陝北話您可聽出大概意思了?」
  「不是,這不是陝北話,我老家就是陝北的。」說話的是柳爺的一個副手,這人長得皮膚黝黑,顴骨很高,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的模樣,「這是古秦語,在我們那只有一個村的人會講這種方言。」
  「六兒,你懂?」柳爺問他那副手道。
  「我也不懂,但是我聽過,山上下鄉那會兒,我就去分到那個村。村上有幾個老人會講這種方言,發音跟陝北話完全不同,不是一個路子,我也聽不明白。那會兒我和另外一個男知青在生產隊長家裡住,他家有個老祖宗,八十多歲了,每天還能下地掙工分。那老爹晚上也聽我們小年輕胡吹瞎侃,喜歡跟著插話,他說的話我們一概聽不明白,只能靠比劃。但是那老爹會唱戲,唱的調子就跟剛才那個一樣。當地土釀的糜子酒烈,那老爹喝高的時候就喜歡唱一段,我們聽著雲裡霧裡得雖然不明白意思,卻記得那些古怪的發音。」
  黑墨鏡隨著那條蝰蛇轉動的方向不停的挪著腳步,他罷罷手道:「這唱的可不是陝北梆子,這曲兒有個名叫做『收命』。六兒,你那插隊的地方應該是在墳窩子裡吧。」
  「沈爺,您這話說對咯,那地兒方圓百里一馬平川,唯獨在村子的中央有個大土包,那傢伙跟秦始皇那墳比起來氣勢也不見得差。那會兒不是興退墳還田嘛,知識青年積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白天下地幹活,晚上挑燈平墳。那塊地兒裡拉出來的棺材都是上好的木料,當時不少人家家裡娶媳婦就用那玩意打傢俱,那些傢俱只怕這年頭還有人在用呢。」
  「那大土包你們動了沒?」
  六兒直搖頭道:「我們倒是想動,當地人不肯啊,當時農場的政委親自帶隊說要平了那個代表封建主義走狗帝王的大墳,結果你們猜怎麼著?那幫子年紀都快趕上毛主席的老頭硬是拿著土銃和民兵對著幹,死活不肯。哎,您還別說,當時我們也去看熱鬧,那幫子老頭對峙的時候嘴裡唱得就是那調調,就跟鬼哭似得。後來,據說那些民兵撤退的時候,兩台大解放都給翻到黃河裡頭去了,唯獨那農場民兵政委給摔死了,你們說邪門不?」
  「別廢話了,你那點故事等我們出去了再講。」卓雄捅了桶六兒的後腦勺,那會兒查文斌已經開始在行動了,他從拿著一塊雞蛋大的死玉塞進了超子微張的嘴裡,露出半截還在外頭,那死玉圓滑無比,呈球形,上面刻了一圈槽,槽上繫著一根繩打了一圈。
  「把他扶起來。」
  卓雄把超子靠在自己懷裡,查文斌抬起超子的脖子用手托著他下巴,右掌朝他嘴巴猛的一擊,那塊死玉就整個塞進了超子的嘴裡。
  查文斌又拿了根戒尺,一方多長,他拿著那玩意不是驅鬼的,而是直挺挺的搗進了超子的嘴巴裡。抵住那塊死玉後,他用力往裡一塞,只見超子的喉嚨處一塊圓形的東西順著食管就往下走去。六兒見狀輕輕敲了敲柳爺說道:「大哥,這道士下手可真狠啊,這麼捅還不得出人命啊?」
  柳爺也被查文斌這一手給搞懵了:「小點聲,先看著。」
  沒一會兒,昏迷的超子開始在擔架上有了反應,先是手開始舞動,接著就是身體側著蜷縮,到後來乾脆就開始抽搐,嘴角不停的有帶著黑色冒泡的水溢出來。那眼珠子朝上翻著,一點黑的都瞧不見,身體不停顫抖著,因為喉嚨被堵著,只能聽見痛苦的悶哼聲,那嘴唇沒一會兒也成了醬紫色,想必是身體開始劇烈缺氧了。
  當超子蜷縮的身體開始慢慢恢復平靜,嘴唇的顏色由紫變成白,眼皮也開始合上的時候,查文斌拽著手中的那根線說道:「卓雄,拍他背部,用力!」
  卓雄哪敢不聽,他估摸著要再不想辦法,超子就該給活活噎死了,抄起沙袋大的巴掌「啪啪」兩下。與此同時,查文斌手中的線用力往外一拉,那就跟被搖晃了半天的啤酒瓶突然打開了蓋子一樣,一股腥臭至極的黑色液體從超子的嘴裡噴射而出。
  那一刻,黑墨鏡像是及早就預料到了一般,提前了一秒閃到一邊,可他後邊的那個六兒就慘了。超子噴出的髒東西直接飛濺到了他那,那模樣別提有多狼狽了。
  查文斌看著那塊死玉上的外面纏著厚厚一層還帶著血絲的黑色毛髮,長舒了口氣,這會兒都給捲了出來,超子在一番嘔吐過後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黑墨鏡像是很欣賞似得點點頭,用他掐著嗓子般的口音說道:「這招不錯,要是你師傅也未必能想得出。」
  查文斌沒有接他話,反而衝著柳爺說道:「有酒不?沒酒的話,能點著的東西都行。」
  柳爺一揮手,一個手下就拿出了一塊火柴盒大小的東西放在了地上:「這是壓縮固體燃料,軍用。」
《最後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