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老周哥!楊先生!碾子給我們帶回來了!」馬夫子興奮的聲音遠遠傳來,他身後隨行的是兩個莊稼把式,中間捆綁著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精瘦的男人,我一眼便識得,此人可不就是蘭蘭的老爹孫碾子嗎。
  週二叔臉色一陣突突,嘴唇嚅動一下,卻是沒有說出話來,倒是楊遠山苦歎一聲道:「老馬哥,你怎麼把老孫哥綁回來了呢?快為其解綁。」
  馬夫子頓時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急忙轉身要為孫碾子解綁,但此刻,週二叔突然開了口:「老馬慢點,是我老周家對不起碾子,就讓我為老孫哥解綁吧。」
  碾子叔的臉色異常憔悴,本該健康的小麥色面容,此時卻是無比的蠟黃消瘦,看來這兩天他也不好過吧,原以為碾子叔就這麼被綁著肯定會大吼大叫地怒罵週二叔,但……
  我知道我想錯了,週二叔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雙膝跪倒在孫碾子的面前,哭喊著叫道:「老孫哥,是我周大根對不起你們老孫家,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現在蘭蘭已經過世,大牛那孩子也了無音訊,不知跑到哪裡流浪,兒媳婦雖有身孕,但整日思念大牛而不斷消瘦,苦了……苦了孩子們啊……嗚嗚~~~這都是報應,都是對我周大根的報應啊!」
  碾子叔被捆住雙臂,只有雙腿還能動,此時禁閉嘴唇,但我看得出,他的嘴唇和臉龐都在顫抖,兩行熱淚瞬間滾落而下,碾子叔和週二叔一樣跪下了,二人跪在了一起,不知怎的,這麼會兒我的眼淚竟也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嗚嗚嗚~~~嗚嗚~~~」碾子叔沒有說出話來,而是悶聲趴在週二叔的肩膀上大聲哭泣。
  就這樣,兩個老爺們,兩個老男人,沒有再說話,只有用無盡的淚水和哭聲,來洗刷十幾年來兩家人的恩怨情仇,當年兩家人是多麼的親近,到最後的反目成仇,家破人亡,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呢?此時此刻,沒人能夠說的清……
  孫碾子恭敬地為周老太爺上了一炷香,然後跪在壽棺前悶聲不吭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眼含熱淚道:「都是後輩人不懂事,咱不該這麼做,如果還能彌補,咱願意為老周家做任何事!」
  吳大先生皺著眉頭道:「老孫哥,你難道真的願意看到周家人家破人亡嗎?你可知道現在因為你一時的過錯連累了多少無辜人?」
  孫碾子站起身歉意地說道:「都是咱老糊塗了,但當時那位大師說了,鼓弄這些玩意兒也只是讓周家破破運道,最多人丁不再興旺,咱真的不想弄成現在這樣,若是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咱就是老死在家中,也不會出來幹這麼壞心眼的事啊!」
  楊遠山未再聽下去,逕直走向前問道:「老孫哥,你可知道現在那位大師在什麼地方?」
  孫碾子禁不住多看楊遠山兩眼,或許是第一次見而感到陌生吧,但馬上就點頭道:「那位大師和我一道走的,就在十多里外的廟岔集鎮上住了一晚,本來……本來我覺得惹出這麼大的事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再回來了,可是那位大師說只有過了今天才能高枕無憂,不然哪也不能去,當時我就覺得那位大師言辭和舉止都很奇怪,我擔心他會加害我,所以在他出去弄吃食的時候,我悄悄離開了廟岔集鎮,去到和老馬說的地方,正巧老馬在那裡等我,就……就這麼被他們綁回來了……」
  說到最後,孫碾子面帶歉意地看向我,道:「初七,實在對不起你啊,大師讓我把一些粉末灑在你的身上,但他說那只是致人昏迷的麻藥,現在看到你沒事我就心安了。」
  殊不知,若不是楊遠山,我就被那些奇特的粉末害死了,但現在這個時候,也沒人給他解釋那些粉末就是「神麻」的事了。
  「呼~~~」
  突然之間,一股劇烈的陰風自壽棺之中席捲而出,在昏暗的夜晚裡顯得異常的詭異!
  「不好!」楊遠山驚愕地叫道:「看來周老太爺對於老孫哥的悔過並不領情啊!」
  孫碾子渾身一抖,腳步不停地向後移動,而週二叔則大步來到孫碾子的身前,吃驚地叫道:「楊先生,那現在該怎麼辦?!」
  「這……」或許連楊遠山也沒有料到此時會發生變故,一時竟有些遲疑。
  陰風像是一團黑色氣旋,將上面的天師印刮得呼呼作響,但卻沒能吹開天師印,我驚愕地發現,天師印又發出一些淡淡的紅芒,那團黑色陰風像是非常懼怕,一個旋轉之下衝出壽棺,一瞬間,四周盡皆掀起一抹強烈的山風,和黑色陰風一道將場內的一切刮得凌亂飛揚,我雖然膽子不小,但那都是在從未見過鬼怪的情況下練大的,此時心底沒由來的升騰起一抹恐懼,慌忙躲到吳大先生的身後,而吳大先生也顧不得其他,看情況是要躲到楊遠山的身後。
  場內的人都慌作一團,幾個莊稼把式轉身就跑出幾丈之外,陰風「嗚嗚~~」作響,讓人不禁寒毛倒豎,冷汗直流,我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樣,總之我感覺手心裡全是冷汗,剛才還是晴朗的夜空,轉眼就是一團黑色的陰風席捲來去,不害怕那是假的!
  楊遠山似乎有些不忍地看著陰風,就在他剛欲有所動作時,此時站在週二叔身後的孫碾子突然推開週二叔,迎著陰風大聲叫道:「周老叔!是後輩人不懂事,一時壞了腦殼,如果周老叔非要降罪,我孫碾子沒有二話……」
  孫碾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見那股陰風直撲而下,也就在這個時候,楊遠山怒喝一聲:「走開!」
  此話也不知是說給孫碾子還是周老太爺的陰魂,楊遠山飛起一腳狠狠地將孫碾子踹到一邊,隨即揮手掐出一個怪異手印放在胸口,然後急急地在地面連跺三下!
  我死死地盯著那團陰風,只見楊遠山每跺地面一下,陰風竟莫名地晃了晃,第三次跺下後,那團陰風「呼~~」地消散無蹤……
  「是地氣!嘿!我怎麼沒有想到呢?」吳大先生激動地砸了砸拳頭,低聲嘀咕道。
  楊遠山震散陰風,立刻神色凝重地道:「時間快來不及了,馬上準備破解黑竹奇陣,石灰粉!」
  兩個莊稼把式將石灰粉抬到壽棺前,楊遠山隨手拿起畫好的兩道符咒,繼而來到我身前,滿臉慎重地道:「初七,下面要辛苦你一趟了!」
  我愕然一愣,當即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問道:「楊先生,我,我能做什麼呢?」
  此時週二叔也來到我身邊,道:「是啊楊先生,初七這孩子現在的情況也不好,有什麼要做的讓我來吧。」
  楊遠山頓時搖頭道:「你不行,必須要初七才能做,這或許也是天意,他的體內吸入了黑竹奇陣中的陰煞之氣,由他進入壽棺才不會被陰煞之氣排斥和束縛!」
  「什……什麼?!讓我進入壽棺裡面?」我感覺嘴巴裡像是給塞了一塊青柿子,又澀又麻,但心裡卻是一種極度的恐懼,剛才的陰風那麼厲害,再說裡面可是一個死人呢,我雖說要報答周老太爺的恩情,但這……這也太嚇人了吧?
  週二叔臉色一白,腳步不自覺地後退幾步,我感覺到他也在害怕,而他的聲音也有些乾澀:「初,初七啊,既然……既然楊先生這麼說了,那,那你委屈你一下吧。」
  「可是我……可是……」我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但退又退不得,感覺兩隻手放哪都彆扭,最後乾脆一個撓後背,一個撓後腦勺。
  楊遠山似乎看出了我的膽怯之意,但試問誰遇到這樣的要求不害怕啊,進入壽棺內那就是和死人面對面呆著,那麼狹小的地方萬一屍體要是屍變什麼的我抽身逃跑都麻煩,楊遠山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溫和道:「放心吧,就算要屍變也要過了子時,況且你的身上有護身符庇佑,不過……你要切記一點,千萬不要讓屍體吸入你口中的陽氣,不然……」
  「不然會怎樣?」他越是說的慢我就越急,趕忙追問道。
  楊遠山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直截了當地道:「就會詐屍!人死之後就是少了氣,現在若是你把你的氣給他,他身上的陰氣和你的陽氣混合在一起,特別是他體內並非只是陰氣,還有極其陰邪的煞氣,詐屍是一種假死的狀態,那樣他的陰魂就無法進入地府,活當然不是真的活,頂多算是個活屍,一時三刻還是會斷氣,不過老人家都已經壽終正寢,沒必要折騰他了。」
  聽完楊遠山的話,我連忙伸手摀住嘴巴,但一想摀住嘴又不能說話,這不又放下了,我問道:「楊先生,那你讓我進入壽棺幹什麼呢?」
  楊遠山立刻指向那袋石灰粉道:「你下去後,把石灰粉塗抹在周老太爺的全身,然後即刻抽身出來,只待石灰粉將周老太爺的肉體腐化之後,便會露出全身骨骼,黑竹奇陣的陰煞之氣匯聚在屍體體內八個穴位,皮肉消失後骨骼之上便會有痕跡,只有找到哪八個穴位,才能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破陣!」
  我一想逃也逃不過,索性一咬牙點頭應承下來,希望經過這件事以後,村裡人能夠不再討厭我吧。
  見我開始準備,楊遠山向週二叔抱拳道:「老周哥,周老太爺的肉身只能這樣處理,如果有不敬之處,您多擔待,不過您若是不同意這樣做,現在說出來還來得及。」
  週二叔連忙開口道:「那……那若是解決了此事,我爹還能否安葬?」
  楊遠山安慰地點頭道:「這個自然,如果順利解決此事,此地的清水龍脈自然也不會有事,到時再遷移到一塊好地就行了。」
  週二叔聞言立刻滿口答應:「那就好那就好。」
  我拉著石灰粉來到壽棺面前,只覺這裡的氣溫要比那邊的低很多,也不知是不是我心裡害怕所起的作用,總覺得一股極其陰涼的氣息將我緩緩包裹在內,而且越是接近壽棺,陰涼的感覺就越盛!
第十三章 黑色霞衣
  我緩緩伸出頭,憑藉著微弱的光線,我看到了壽棺內的周老太爺,這麼些年的壓墳活計,讓我見識了不少的死人,但那些都是在正常的情況下,沒有什麼怕不怕的,這次的周老太爺則不同,早上的龜血釘已經將我嚇呆了,先前又親眼所見的那團陰風,讓我的的確確地相信吳大先生平日裡神神叨叨的並非是唬人,原來,原來世上真的有陰魂存在!
  眼前的周老太爺,哪裡還是那個面容慈祥,總是在茶餘飯後講些神神怪怪的老爺爺,他的眼窩凹陷的很明顯,臉上的皺紋彷彿凝固,額頭上的抬頭紋早已消失不見,整個面容發青發乾,彷彿一張薄薄的皮覆蓋在上面,讓人不寒而慄……
  周老太爺的壽衣很是體面貴氣,一雙雲頭靴平整輕盈,或許能讓他在陰間走路不那麼累吧,我感覺全身都在打冷顫,雙腿竟然如篩糠般無法向前挪動分毫,而我的雙手似乎比死人的手還要冰涼,我回頭看了一眼他們,楊先生,週二叔,算命的,馬夫子,碾子叔,還有村裡的幾個老叔,還有黑子……他們都在看著我,看著我即將用石灰粉親手把周老太爺一點點地融化掉,只留下森森白骨!
《茅山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