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老杜歪著頭,上下打量著達措,臉上突然浮現出進退兩難的神情:「小沈,你先出去,我隨後就來,有件事咱們單獨談。」
我大步向門外走,身後傳來「嘩」的一聲響,老杜已經把瓶子裡的水蛭全部傾倒進了游泳池。
修車廠的院子裡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影。南邊的樓頂,有人吹起了鴿哨,一大群灰白色的鴿子振翼飛起來,空氣中充滿了「撲嚕撲嚕」的翅膀扇動聲。
其實這是一個安定祥和的世界,如果不是昨晚發生了那麼詭異的事情,現在我應該是端坐在書房裡,喝著黑咖啡看報紙,開始心情舒暢的一天。可惜,事情已經發生了,並且正在向著人力無法控制的黑暗深淵滑動著,猶如一組緩緩轉動的齒輪,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啟動,就很難再將它停下來。
「梁舉的案子,不知道警局方面會如何展開偵察?大約勢必能牽扯到葉溪與雅蕾莎身上,還有那棟古怪的別墅——」
小北的形像躍進了我的腦海裡,雖然僅是第一次見面,但他給我的感覺始終非常特殊,特別是那種彪悍冷酷的眼神,我一定在哪裡見到過的。
「小沈,要不要來一支?」老杜踢踢踏踏地走了出來,掌心裡彈開一隻黃銅煙盒,露出裡面十幾支長短不齊的手工煙卷。
我擺擺手,敬謝不敏。他是慢性吸毒的行家,這些煙卷裡,摻雜著產自世界各地的不同類型毒品,從最輕度的非洲「興奮草」到緬甸邊境最精純的頂級海洛因,隨時都能按他自己的設定調整自己的興奮程度。
他是醫生,隨心所欲地治療病人的同時,對自己的身體也進行過無數次的解析體驗,醫術之高明,令港島幾大名醫汗顏。只是,他瘋狂不羈的個性,卻又導致沒有一個正規醫院敢聘用他。
第三章 死亡讖語
中醫發明幾千年、西醫發明幾百年以來,很少有人身兼兩者之長,治療過程中,更是雙管齊下,方法之古怪前所未見。
例如方纔的「水蛭吸毒法」,本來是屬於中醫的一種古老療法,採用的都是普通生長狀態下的水蛭成蟲,而且使用時,非常謹慎,同時放置在病人體表的只數,絕對控制在三到五隻之間,唯恐毒蟲鑽入人的血管,沿經脈回流入心臟,闖下大禍——但在老杜的治療手法裡,以化學藥品人工馴化水蛭,把這些被稱為「水中刺客」的怪蟲,訓練成了一種得心應手的工具,剛才同時入水的,至少有三十支以上。
「枯燥無味的人生啊,不吸毒怎麼能苟延殘喘下去?」他仰天長歎,挑了一支雪茄一樣粗的煙卷,在鼻子上貪婪地聞了四五次,然後點燃,叼在嘴裡。
「這是莎士比亞的名句,聽過嗎?」他「啪」的扣上了煙盒,丟進自己那條髒得不像樣的工裝褲裡。
我淺笑著搖搖頭:「沒聽過,但你最好能換條褲子,難道最近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了?」穿工裝褲的醫生,除了他之外,港島大概找不出第二個了。
老杜攏了攏頭髮,挺挺胸:「小沈,就我這種形像,『港島小姐』前三甲裡的妞兒還主動投懷送抱、趕都趕不走呢!想當年,我在港島英俊小生圈子裡,比什麼『四大天王』受歡迎得多了,港督府的兩位小姐,每年聖誕節舞會,都搶著做我的舞伴。唉,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小沈你啊……」
他吐出一大口濃煙,瞇縫著眼睛,陷入了無比陶醉的微醺境界。
當年的老杜,的確是一表人才、風流倜儻,至今娛樂圈裡的半老徐娘們提起他,仍舊心蕩神馳、嚮往不已。我不能不暗自感歎歲月的殘酷,竟然將一塊美玉,摧殘侵蝕成了無人問津的頑石。
「嘿嘿,小沈,我覺得,那個小傢伙的命好像不太容易保得住呢——」老杜驀的睜開眼睛,換了一副陰沉嚴肅的表情。
我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訝,這一點非常出乎老杜的預料:「怎麼?不相信我的判斷?」
鴿哨聲停了,那群鴿子也消失在大片的金色霞光裡,隨著市聲漸漸開始喧囂,港島又開始了嶄新的一天。
老杜取下嘴角的煙卷,忽然有所頓悟:「小沈,你剛剛一直在看小傢伙的掌紋,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默默地點頭,老杜立刻明白了:「斷掌紋?你看到了斷掌紋?」
像他那麼聰明的人,往往在極其複雜的問題前面,一語中的,準確無比。
「老杜,知道我為什麼要提醒你保護他的腦部結構嗎?就是怕你自作主張,為了讓他活下去而做某種不得已而為之的生理性破壞。他的掌心裡有一道弧線斷掌紋,而且是被相術師們稱為『十面埋伏』的形狀,橫向切斷了手心裡所有的天、地、人、君、親、師六大命脈,基本可以斷定,他是沒法活過三十歲的。」
我反覆觀察過三次,達措的掌紋的確晦暗之極,絕對至凶無比。
老杜舉手撓著頭髮:「三十歲?我覺得,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很可能活不過六個月。在決定用『吸血神蟲』替他療傷之前,我看了一眼替他自動拍攝的腦組織圖片,顯示在他的大小腦之間,有一顆脆弱無比的血瘤,直徑超過兩厘米。當他的腦部結構迅速發育時,厚度不斷增加的骨骼,勢必對血瘤造成擠壓,一旦破裂,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腦部腫瘤,無論惡性還是良性,幾乎都是醫學世界裡的絕症。老杜的X光片機,技術非常先進,他說的話,更是病情確診的金科玉律。
我點點頭:「老杜,你說得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對他的腦組織發育程度抱著很大疑惑對不對?」
這一點,很容易解釋,當達措恢復前生的活佛記憶時,心智發育、腦部發育都會超過常人幾百倍。以老杜的水平,一眼就能發現。
老杜大口吸煙,並沒有接著我的話題說下去。
同是醫學高手,對於同一個病人的診斷,不會相差太遠,我甚至能猜到,如果不是我事先提出保護達措的腦部細節安全,他甚至可能馬上實施開顱切除手術,在我重新回到達措身邊之前,把那個血瘤摘除掉。
靈童需要活佛的記憶,否則,他便空有靈童之名,而無法為本教做出任何貢獻,成為不折不扣的傀儡。現在我無法斷定,血瘤的存在,是否正是前生記憶的體現?
其實到目前為止,人類醫學對於體內的微循環系統、智慧運算系統所知甚少,根本沒有足夠的研究資料和臨床經驗。所以,我不會允許老杜向達措開刀,以免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
「老杜,病人的身份非常特殊,他是藏教的轉世靈童,身體結構有別於正常孩子。我只希望咱們怯除他中的毒,接下來有什麼發展,慢慢觀察,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可以嗎?」
我打破了沉默,病人是我送來的,我必須得保證不要節外生枝。
老杜回身向大門裡望了一眼,深深地皺著眉:「靈童?但我沒有更妥當的辦法阻止那顆血瘤的破裂——小沈,治標還是治本,抑或標本兼治,現在就需要確定下來。要想保住他的命,開顱、激光穿射絕對是唯一的手法,在他的毒血排除乾淨之前、大約四十八小時內給我確切通知,否則我會用自己的原則辦事,嘿嘿,這是我的地盤,客不欺主,理應是我說了算對不對?」
他的鷹爪怪手在我肩上重重一拍:「總之,你送了兩個活人進來,我就要你帶他們活著離開。死掉任何一個,都是給我老杜砸了招牌,懂嗎?」
就像性格古怪偏激的梁舉一樣,老杜同樣奇怪地遵循著某些特定的人生準則,在他手底下有人死亡,會讓他無比鬱悶。
「我懂,不過,每個人的情形都不一樣,特別是這個叫『達措』的孩子。老杜,辛苦你了,叫他們用點心,我希望達措離開時,只留下毒素,渾身連根汗毛都不要少。」在跟老杜的交往過程中,我從來沒有如此囉嗦過,只在達措這件事上是個例外,因為他的生死關係到教派的存亡,更能揭示出那塊石板畫上的秘密。
老杜凝視著我的臉:「小沈,你變了——任何事情,關己則亂,難道這個轉世靈童跟你會有切身的利害關係?算了,我沒心情探索別人的隱私,記住,這次你欠我一個人情,好好記著。」他哈哈大笑了幾聲,吹著口哨晃晃蕩蕩地轉身向回走。
我揚聲叫他:「老杜,照看好他們,答應我,四十八小時內,別碰他的腦骨。」
他背著身子,滿不在乎地舉起右臂,挑了挑大拇指,做了個「放心沒問題」的手勢。
我在院子裡來回踱了十幾分種,仔細想想,目前只能利用這四十八小時,搶先聯絡到唐槍,看看這塊石頭到底有什麼詭異之處,從達措中毒的根源入手。
十五分鐘內,我攔了輛計程車返回住所,在關伯詫異的目光裡走進書房。
「小哥,你去哪裡了?那麼急出去,我一直都很擔心。」關伯嘮叨著,走回廚房準備早餐。
對於我來說,新的一天,將從最棘手處開始。
桌子上,仍留著昨晚喝剩的半杯黑咖啡,想想天衣有縫與戈蘭斯基的電話,關於納蘭小舞的事又要暫且放在一邊了,還是達措的性命更重要。
我打開電腦,聯入互聯網,打開了世界盜墓高手聯盟的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