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漢南拔的收穫,無異於當年美國「淘金熱」中的賣水者,淘金的人最終收穫了了,而他卻靠賣水而獲得了巨大的成就,登上了西服革履的上流社會,徹底與灰頭土臉的盜墓生涯分道揚鑣了。
打開網站的公告板後,我做了如下的英文留言:「布谷鳥呼叫獵人,蜜糖已經燃放。」
這是我跟唐槍的獨特聯繫方式,只要他能看到,就會打電話給我。
網站首頁上的大幅閃爍廣告裡,是一場大型私人拍賣會的通知,其中幾件拍品,竟然是來自西藏神廟藏寶洞裡的三尊八臂金佛。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召開拍賣會的地址,是在尼泊爾的某處官方寺院裡,看來盜墓者從西藏盜寶後南下,準備就近處理戰利品,大量變現後輕裝撤退。
因為達措的緣故,我對來自西藏的東西格外留意,並且隨手在記錄紙上抄下了拍賣會舉辦方的電話號碼。
二戰之前,西藏基本處於半封閉的獨立世界,民風淳樸,誠心向佛,很多頗為富裕的藏民在罹患重病臨死之前,都會把所有的財產,無償捐獻給寺院,以求活佛慈悲,看在自己的無比虔誠上,獲得吉祥健康的未來。
當這種以「捐獻」為主要方式的祈禱,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民風時,寺院裡積存的珍寶變得越來越多,哪怕是外表毫不起眼的廟宇,都會在主殿後面設置深達幾十丈的藏寶洞,僧人們把藏民的捐獻來的供品直接傾入洞裡,任何人不敢私藏一分一毫。甚至為了證明寺院的清白,往往在藏寶洞裡豢養蟒蛇、毒蟲,所有的寶貝一旦進入藏寶洞,就成了百分之百的死物,徹底斷絕了外人的覬覦之心。
可以想像,在長達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積存下,那些深洞,將會是世界上最名副其實的藏寶洞,發掘到其中任意一個,都會成為無法想像的超級富翁。基於這一點,每年躊躇滿志而來、曝屍雪域荒原的盜墓者不下數千,更多不計其數的高手,最終成了洞底那些護寶毒蟲的美餐。
「財寶動人心,斷命不見血」,這是唐槍和冷七最喜歡掛在嘴邊的話,對於他倆來說,盜墓已經成了一種對自己的挑戰,而不僅僅是為了金錢和珍寶。
正如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有「華山論劍」、竊賊有「古希臘神偷大會」、易容高手有「爪哇島假面大賽」、賭徒們有「拉斯維加斯賭王爭霸戰」一樣,全球的盜墓高手們,也擁有自己的盛會,那就是「開羅聖殿獻寶典禮」。
典禮召開時間為每年的聖誕節,參賽的各方好手,要現場展示一年中最有價值的戰利品,並且自述今年最得意的盜墓之作,最終由十位盜墓界的骨灰級人物做出公開評判,得分第一的人,將會成為本年度的「盜墓之王」,戴上那塊人人覬覦的重達兩千八百克的「王者金牌」。
「盜墓之王」這一稱號,是全球盜墓者們最想獲得的榮耀,但每年只能有一個人當選,對那塊金牌的保有權,也只是短暫的一年時間。所以這項活動,極大程度上刺激了盜墓者們的行動願望,間接推動了「盜墓熱」的蓬勃發展。
據唐槍透露,他已經有了進藏探寶的打算,只是在等待恰當的時機。
在網站的本月其它公告裡,我陸續發現了七八條關於尼泊爾拍賣會的消息,主辦方著重強調了「拍品豐盛、空前絕後、商賈雲集、機不可失」等等字眼,對即將登場的拍品始終遮遮掩掩,猶抱琵琶。
這種微妙的商業操作手法,大概更能刺激全球大買家的神經。
「如此盛會,華人世界第一盜墓高手唐槍不在其中,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我低聲感歎著,起身踱步,伸展著有些酸痛的胳膊。
大約在我關閉電腦後十分鐘,突然間門鈴大作。
關伯出去開門,不一會兒便捧著一個標準雜誌大小的紅色禮盒走進來:「小哥,有位複姓司徒的先生送了禮物給你,請你收到後回電話。」
沒開盒蓋,我便聞到了一股長白山人參的藥香,只有成形千年以上的參王,才會具備散發出這種味道的特質。
關伯在我熏陶下,對珍貴藥材略知一二,一路走進來,早就眉開眼笑:「小哥,盒子裡真的是好東西,不是參仙也是參王。這位司徒先生出手如此闊綽,會不會就是古玩圈裡的大亨司徒開?他來過那麼多次,送禮物倒還真的是第一次。」
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替我打開。果然,金絲絨底襯上,規規矩矩地擺放著一根全身、全須、全葉的人參,品相一流,淡褐色的主體長度接近二十厘米,最長的尾須盤成了十幾個圈,用紅色的絲線仔細地捆紮著。
關伯驚歎了一聲:「好傢伙!好東西!」
行內人都明白,金銀珠寶、玉器古董可以作假,唯獨藥材不能,就以長白山參來說,到了這種成色的,根本不會在市面上流通,全部是富商巨賈們的私藏品,而且都有明明白白的轉手、買賣標籤,出現贗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說,一塊藥材的價值如何,只要是醫道高手,看一眼、聞一下、摸一把就能估計出九分以上,造假者和假貨根本沒有市場。
送禮給我的,百分之百是司徒開,別的人恐怕就沒有這個閒心了。
當然,之前為了自己的事,他都沒能咬牙大出血,這次之所以有重禮饋贈,也不過是借花獻佛,慷別人之慨而已。
關伯捏起了紅絲線上繫著的那塊拇指蓋大的白玉標籤,輕輕讀出聲來:「主雅客來勤,豈敢任孟嘗專美於前?小哥,這兩句話,聽起來好耳熟——」
我端起杯子走向廚房,經過他身邊時,低聲提醒:「關伯,港島這塊地面上,交遊廣闊、黑白兩道通吃、九七前後商界政界全給面子的人有幾個?」
除了老龍,要想找出符合以上條件的人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廚房裡飄著四川龍抄手的酸辣香氣,只是我胸膛裡被毫無頭緒的事堵得滿滿的,毫無食慾,只沖了一杯濃咖啡便踱了出來。
儲藏室的門緊閉著,我猶豫了一下,站在書房門口,微笑著問:「關伯,以你看來,那塊石頭到底有什麼秘密,值得藏族年輕人偷了去又送回來?」
提到昨晚的年輕人,關伯「啊」的一聲,困惑地叫起來:「小哥,昨晚的事本來就夠怪異的,今天早上,我起初之後檢查,院子裡並沒多出什麼噁心的東西,彷彿年輕人身體爆炸後產生的碎片,都被草木土壤吸收掉了。可是,這怎麼可能?最起碼得有一些衣服碎片能留下來吧?這樣倒好,省得打電話報警了。」
奇怪的爆炸、奇怪的消失、奇怪的達措中毒事件,都跟那塊石頭有關。
如果不是唐槍,怎麼會有這麼多麻煩?還有,若不是無情出現,達措送過來的金子也不會無端消失,弄得我見了達措就心中有愧?
「小哥,今天葉小姐是不是還會來?」關伯忽然變換了話題。
我一陣愕然:「什麼?你怎麼知道?」
關伯狡黠地一笑:「我當然知道了,石板畫失而復得,你自然會請她過來看。不過,以我的看法,葉小姐的眉尖稀疏,額頭不夠寬厚,走路時步法飄浮顫動,其智慧必定有限。再看方小姐,一個人在江湖上闖蕩,名聲顯赫,地位尊貴,輕功、槍法、眼力都有上佳表現,娶妻如此,一定能成為你的左膀右臂,然後夫唱婦隨,闖蕩天涯,豈不美哉?」
他這一段半文半白的措辭,弄得我哭笑不得。
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腳趾頭知道。愛情與婚姻也是如此,做為時過境遷的局外人關伯,又怎麼能明白現代年輕人的心?
放在電腦旁的電話響了起來,直覺告訴我:「一定是唐槍。」
屏幕顯示的是一個來自伊朗的電話號碼,不過接起電話後,聽筒裡傳來的果然是唐槍懶洋洋的聲音:「喂,沈南,找我有什麼事?」
唐槍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他的「懶」,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只要能躺就絕不坐著、能坐就絕不站著,隨時隨地注意保持自己的體力與精力,包括說話在內,極少長篇大論,有的只是言簡意賅的短句,而且語調自始至終都陰柔無力,彷彿永遠處於半睡半醒之間。
我本來想好了要向他興師問罪的,但一瞬間突然沒了興趣,換了開玩笑的語氣:「唐槍,你寄了塊怪異的石頭給我,到底什麼用意?又沒有一點點文字說明,打啞謎似的。還有,替你送信的無情,妙手空空拿走了我的東西,這又怎麼解釋?」
也許任何在行走江湖的人,都該像他那樣,不說無意義的廢話,務求每一句都簡短有力、言之有物,而不只是做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對方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做任何事,當然會有自己的獨特用心。
唐槍呵呵笑起來:「那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怎麼到現在才到?唉,美國人的戰略封鎖真是多餘,就那麼塊破石頭,也得三番五次檢查,把時間都浪費在疑神疑鬼上了。」
我緩緩落座,心平氣和地接下去:「石頭是哪裡來的?」
唐槍又是一笑:「你猜呢?」
我黯然長歎:「唐槍,我沒心情猜,有幾個西藏來的朋友,被石頭所害,現在還生死未卜。你的人又帶走了他們的金子,弄得我裡外不是人,也沒法向對方解釋。這一次,真是給你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