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我立刻將要勸說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我……」張九也說不出話來。
  爺爺擺了擺手,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既然你說了蛇販子不可能提前到你家去,你也就沒有必要過多的擔心。安安心心在家裡等我休息好了再過去,行不行?」
  我無意識瞟了一眼放在角落裡的月季。經過昨晚的折騰,不知道月季是不是也會覺得累?她好久沒有到我的夢裡來了。而那個叫花子對我說過的話,我還沒有一個解答,並且《百術驅》沒有任何消息,由不得我不隱隱擔心。
  張九用眼神對我示意,要我勸一勸爺爺。我眼睛的餘光早已發現,但是仍直直的盯著月季,假裝沒有看見。
  這時恰好外面來了一個老太太,跨進門就問爺爺:「馬師傅,我家的雞昨晚沒有回籠。您幫我掐算一下,是被人偷吃了呢,還是躲在哪個角落裡了?」
  這個老太太是住在村中心的農婦,我見過很多次。我連忙起身跟她打招呼,她點頭笑了笑:「童外孫來啦!」我連忙回應。
  暮然回首,畫眉村裡那些我認識的老爺爺老太太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了,彷彿初陽蒸融霧水一般。當我再次回到畫眉村,從那些熟悉的屋裡走出的,卻是我不再熟悉的人,需要爺爺一一指點「那是某某的孫子,那是某某的曾孫」,我才能勉強笑著臉跟他們打個生硬的招呼。而他們也是一張淡漠的臉,勉強擠出一個笑給我打招呼。
  有時候我就特別懷疑我的回憶是不是真的存在過,彷彿那些熟悉的屋子、那些熟悉的人只曾經在我的夢鄉裡出現過。
  張九見有其他人進來找爺爺,立即噤聲。
  爺爺邀老太太進屋坐下,泡上一杯暖茶,問道:「您告訴我一下,您家的雞是在什麼時候走失的呢?」
  老太太道:「是戌時。我剛剛給它們撒了一把米,我家那條討厭的狗不知發什麼瘋,衝進雞群裡,把雞嚇得亂跑。待會兒我去咯咯咯的逗雞進籠,就發現少了一隻。」老太太跟爺爺是一個年代的人,所以她不說雞是幾點走失的,而是直接說時辰。
  旁邊的張九見老太太沒有跟她打招呼,沒話找話,也不針對誰直接問道:「你們那一輩都喜歡用子丑寅卯來計算時辰。我知道一個時辰是現在的兩個小時,但是為什麼要用生肖來計算時辰呢?」
  不待爺爺解釋,老太太搶言道:「哎,這個還不簡單哪!子時是晚上11時正至凌晨1時正,子是老鼠的意思,鼠在這時間最躍。丑時是凌晨1時正至凌晨3時正,丑是牛,牛在這時候吃完草,準備耕田。寅時是凌晨3時正至早上5時正,要知道了,老虎在此時最猛。卯是早上5時正至早上7時正,卯是兔,月亮上有玉兔,意思是這段時間月亮還在天上。以此類推,辰時是『群龍行雨』的時候。巳時,蛇在這時候隱蔽在草叢中。午是馬,這時候太陽最猛烈,相傳這時陽氣達到極限,陰氣將會產生,而馬是陰類動物。未時嘛,羊在這段時間吃草。猴子喜歡在申時啼叫。雞在傍晚酉時開始歸巢。戌時,狗開始守門口。亥是夜深時分,欄中的豬正在熟睡。」
  老太太一口氣把十二個時辰的意思全部說完了,張九聽得發了呆。
  「您真厲害!」張九豎起大拇指誇獎道。
  老太太淡然一笑,道:「這有什麼了不起的?這些東西我跟馬師傅小的時候都聽大人們說過無數遍了,我們不是記在心裡,而是爛在心裡了。呃?你是馬師傅的什麼親戚?我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啊?稀客吧?」
  爺爺介紹道:「他呀,他是張蛇人的兒子,您還記得張蛇人吧?」
  老太太瞇起眼想了想,搖頭道:「我不記得,張舍人?姓張的我倒是認識幾個,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名字叫舍人的。舍人為己?哦,不。我只聽過捨己為人。」
  張九聽了老太太的話,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來老太太記性和聽力都不大好,但是挺有天生的幽默細胞。
  爺爺笑道:「不是名字叫蛇人,是一個姓張的養蛇的人。知道吧?前些年來過我們這裡耍過蛇的,還有印象吧?」
  老太太這才「哦」了一聲,「原來是那個養蛇人的兒子啊!哎呀,事情都隔了好久啦,我幾乎記不起來了。他的兒子都這麼大的人啦?時間過的真快呀,眨眨眼睛就過去啦!」老太太感歎了一番,末了熱情問道:「你家父親身體還好吧?」
  張九回道:「好著勒!」
  老太太道:「你父親是我認識的最遠的人。我是從隔壁村嫁到畫眉村來的,一輩子也就呆在這兩個村之間,一個月就去鎮上買一次零用東西。娘家人死了,兒子長大了,我就娘家也很少去了,鎮上也很少去了。畫眉村的一塊石頭,一個水坑,我都知道在哪裡。但是要問我畫眉村之外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不過一個情況除外,就是知道很遠的地方還有一個養蛇的厲害人物。呵呵。」老太太一講起話來就滔滔不絕。不過也難怪,像她這樣一輩子拘束在一巴掌大的地方,難免對一點點新鮮事情如此感興趣。
  張九道:「我家住得並不遠呢,才十公里多一點。」
  老太太立即撇了嘴,道:「十多公里還不遠哪?對了,你既是養蛇人的兒子,應該知道巳時啊。巳是蛇的意思嘛。」
  張九聽了,臉色頓變。
第十四卷 竹葉青 第336章 再見紅毛
  爺爺發現了張九的不適,忙關切的問道:「張九,你怎麼啦?」
  張九驚慌失措道:「馬師傅,我差點忘了,竹葉青曾經跟我說過,巳時她無論如何都要回到竹林中去的,不然會渾身難受。只怕今天到了巳時她回不去,會跟我父親鬥起來。」
  爺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驚慌,你現在就回去,路上走快一些。回到家裡之前,折一段竹樹的枝葉。到家了就給她蓋上。這樣她就會舒適一些。巳時的蛇一般不咬人,所以也沒有必要擔心你父親。」
  老太太聽了他們兩人的對話,拍著巴掌問道:「你們說些什麼呢?你父親不是養蛇人嗎?你還替他操什麼心哪?還怕他被蛇咬了不成?」
  張九說走就走,立即跨門離去,甚至顧不上跟爺爺告個別。
  老太太又拉住爺爺要問個明白。爺爺笑道:「他們養蛇的事情您打聽了也沒有用,您還是多多關心自家的雞吧!」
  老太太跺腳道:「是啊,我差點忘了來幹什麼的了。哎呀,馬師傅,您快幫我算一算,我家那只走失的雞能不能夠找到。」
  爺爺默神沉吟一會兒,答道:「您這隻雞恐怕是回不來囉。要不是落到水塘裡淹死了,就是被誰家饞嘴的狗給咬壞了。它的屍骨應該在正南方,您可以朝正南方去找找。」說完,爺爺掏出一根煙來,「刺啦」一聲劃燃火柴,將香煙點上。我沒有阻攔。
  送走了嘮嘮叨叨的老太太,爺爺突然問我道:「張九呢?」
  我奇怪道:「他不是聽了你的勸告先走了嗎?」
  爺爺「哦」了一聲,低下頭去抽悶煙。顯然爺爺剛才腦子裡還想著其他的事,也許是張九的事,也許是《百術驅》的事,還也許是剛剛經歷過的陰溝鬼的事。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爺爺真的累了。就算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也經不起這些天連續不斷的折騰。
  「別抽煙了。」我勸道。我知道,如果這個時候不勸勸他,他會接著抽第二根然後第三根。
  「嗯,這跟抽完我就不抽了。」爺爺道。
  我和爺爺默默的坐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吆喝賣水果。奶奶從裡屋走出來,高興道:「我的乖外孫真有口福呢,早不見來晚不見來,偏偏今天就來了。老頭子,去枕頭底下取點錢來,買點水果給亮仔吃。家裡也沒有什麼好吃的,讓他閒呆在這裡也沒意思,不如吃些東西。你們一老一少默坐在這裡,坐得我都沒有什麼話說了。」
  爺爺點點頭,走到裡屋取了錢出來,問我道:「你想吃梨子還是蘋果?我的牙不好,吃水果涼冰冰的,牙齒受不了。」
  我說:「出去看看再買吧。」
  於是,我們兩人循著吆喝聲找到了賣水果的販子。拖水果的是一輛破板車,一人坐在板車上吆喝,兩腳懸在半空晃蕩;一人站在板車前,兩手緊緊提著車把,肩膀上拉著纖繩,如伏爾加河上的縴夫。坐在板車上的人我不認識,可是那個拉車的不是別人,正是紅毛鬼山爹。他嘴上叼著一根煙撩霧撩的香煙。
  我立刻想到了以前的山爹看我的那種眼神,心頭升起一絲惆悵。
  紅毛鬼自然不再認識我這個跟他兒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同年兒子」了,不過他見了爺爺還是有些畏手畏腳。爺爺一靠近板車,紅毛鬼就向後退,可是肩頭的纖繩約束著它的活動範圍,讓它走不了太遠。我想,如果它還能記得當初跟著爺爺一起在池塘旁邊捉水鬼,還記得它曾被一個男狐狸精控制又被爺爺救出來,它就不會這樣害怕爺爺了。
  「蘋果怎麼賣?」爺爺問販子道,然後隨意看了紅毛鬼一眼,笑了笑。爺爺經歷的事情比我多了去了,也許爺爺他不像我想這麼多,更談不上有惆悵的感覺。但是,也許是爺爺比我會隱藏心思。
  紅毛鬼見爺爺朝他笑,頓時顯得手足無措,嘴巴微張,叼著的煙頭掉到地下,嘴邊還冒著一陣煙霧。
  販子報了價格。爺爺買了十來個蘋果,然後我們返身往回走。
《我跟爺爺去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