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狐仙說:「當初這麼做,既是為了方便我上樓,也是為了防備別人偷偷上樓,暗算我們。當有人潛入的時候,一旦踩到沒換過的樓板,就會摔下去,弄出聲響。」
鯉伴上了樓就低下頭,雖然樓上昏暗不堪,但他還是擔心看到狐仙的正臉。
他盯著狐仙的腳,盯著那雙白底鬆糕鞋。
這時,裡面傳來了一個非常溫柔悅耳的聲音,彷彿是初春第一次聽到從遠方飛回來的鳥兒發出的啼鳴,讓人喜悅,讓人訝異。毋庸置疑,那是花瓶裡的女人發出的聲音。
「你終於來了。」女人說。
鯉伴站在樓梯口朝裡面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樓上的窗戶上都蒙了灰,鯉伴以前在樓下往上看時,從來都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進去吧,她等你很久了。我給你拿花瓶。」狐仙說。
然後鯉伴看到那雙白底鬆糕鞋往外走,踏上了樓梯。
鯉伴便平伸了雙手,摸索著往裡面走。
樓上的房間雖然比樓下少一些,但也有好多間。到底有多少間,鯉伴並不知道。他問過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太久沒有上樓,也忘掉了。
「這邊,這邊。」女人不停地提醒他。
他循著聲音向更裡邊摸索。
很快,他聽到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狐仙的聲音響起:「喏,這是他送給你的花瓶。」
「謝謝。」女人略帶驚訝,又似乎有些羞澀。
鯉伴聽到女人的聲音就在前面不遠處,於是站住了。
接著,鯉伴聽到背後「吱」了一聲,他回頭看去,只見狐仙點燃了一根香,那根香在小木龕裡,裡面除了一個插著香的拳頭大小的香鼎之外沒有其他。
「那裡原來應該是供奉著神仙或者菩薩的。」鯉伴心想。
這裡的其他人家都會供奉一個神仙或者菩薩,以求平安庇佑。
狐仙是面對著小木龕點燃香的,所以鯉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僅僅是一根香火的微光,鯉伴就能看到狐仙了。
鯉伴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張俊美得出塵脫俗的臉。
以前教書先生說過,古代最美的四個女人,能讓魚兒見了沉入水底,鳥雁見了空中跌落,月亮見了躲藏雲底,花兒見了含羞低頭。那時候鯉伴怎麼也想像不出那到底有多美。此時見了這張臉,他終於得到了答案。
他以前不相信映荷借她媽媽之言說的話:當年皇帝陛下曾經派人圍住這座小樓,是因為樓上的女人。
他聽老人們講過,皇帝三宮六院,嬪妃無數,妝鏡多似天上星,胭脂染紅護城河。無數入宮前因美貌而驕傲得不可一世的漂亮女人,進宮後三四十年卻不曾見得聖上一面,獨自在富麗堂皇的宮中老去。曾經的傲氣便變成了怨念,每當夜晚寒風刮起,便在宮中嗚咽。
聖上怎麼可能如此牽掛一個只能裝在花瓶裡的女人?
他自然是不相信的,他像明尼一樣認為映荷的媽媽說的是胡話。
可是此時,他不但因為這張臉而驚訝,更因為映荷媽媽的話竟然如此令人信服而驚訝!
可惜的是,這張臉下面是一個大花瓶。
「害怕嗎?」女人問。
鯉伴急忙搖頭。
女人微微一笑,說:「謝謝你幫我們的忙,本來應該是我去樓下當面感謝的,可是你看看我……下樓真的很不方便。」
「不客氣。」鯉伴連忙說。
他拘束得很,都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
「其實我挺想出去走走的,總待在這裡,我感覺我都要發霉了。」女人說。
鯉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女人的話。
他想說,要不我把你搬到外面去。可是他很擔心花瓶磕碰到,如果碰碎了,那花瓶裡的東西就會流得到處都是。
「狐仙說每個人都有怕的東西,那麼這個花瓶女人怕的應該就是花瓶破碎吧。」鯉伴這樣尋思著。
所以她從不下樓,還讓灰塵蒙住窗戶,使得自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免得經不住誘惑,一時衝動。
以前教書先生還說過,皇帝宮中的女人最怕紅顏老去,因此,她們到處打聽永葆容顏的偏方異術,有的人天天以人奶沐浴,有的人偷偷與宮外人采陽補陰,有的人殺人借壽,有的人換皮削骨以變成皇帝喜歡的模樣。
尤其是換皮削骨這一項深受宮中女人的追崇。由此皇城有了一批名為「皮囊師」的人,專門給宮中愛美之人換新皮、削舊骨。
後來宮中來了一位美女,名叫初九。因為家中背景深厚,她很快成為了貴妃。可是貴妃雖有名頭,皇帝卻少有踏門。貴妃的婢女明裡暗裡勸貴妃找皮囊師換皮削骨,她卻不聽。
深諳宮中生存之道的心腹婢女擔心她一直被冷落,又不敢說她不如那些換皮削骨的女人好看,便在一次陪初九遊覽花園時,指著百花爭艷的景象,說:「春風一來,花開百朵,娘娘是那艷美的海棠,可是園中的花令人目不暇接,倘若聖上駕臨,也難以注意到其中某一朵啊。」
初九明瞭心腹婢女的意思,環顧四周,說:「我花開後百花殺。」
不久,宮中許多比她漂亮的女人都因為僭越或者妄言之類的罪名被殺。
她遊覽的那個花園除了海棠之外其他花木都被砍伐。
她住的樓也改名為海棠樓。
自那以後,皇帝常常夜住海棠樓。
後來,她再次遊覽那個花園的時候,對她的心腹婢女說:「與其在皮囊師那裡爭相換皮削骨,不如將比我好看的花兒盡數除去。這樣,聖上自然只能看到海棠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