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沒有。她在家裡。」
她點點頭。「亞倫也在家。你要在這裡守多久?」
「到六點。」
「看到什麼嗎?」
「沒有,就是霧而已。」
「那我就陪比利到六點吧,你願意的話。」
「比利,你想跟杜曼太太在一起嗎?」
「好啊,我想。」比利說著,慢慢將手電筒高舉過頭,看著燈光劃過天花板。
「上帝會保護黛芬的,還有亞倫。」杜曼太太說完,牽著比利的手走開了。她的語氣堅決肯定,眼神卻毫無信心。
五點半左右,賣場後方傳來激烈的爭辯聲。有人嘲弄另一個人說的話,還有個人(我猜是巴迪.伊格頓)叫道:「你們瘋了不成,想到外面去!」
好幾道手電筒燈光不約而同射向這場爭辯的位置,但光束隨即又轉往賣場前側,因為卡莫迪太太尖銳而瘋狂的笑聲劃破了幽暗,就像劃過黑板的指甲那樣難聽。
在一片人聲中,傳來諾登凜然的高喊:「請讓我們過去!請借過!」
守在我左鄰觀測孔的男人離開他的崗位,過去看這片叫囂起因為何。我決定待在原處,因為不管這群人在吵什麼,他們正朝我的方向而來。
「不要這樣。」鎮民代表麥克.哈倫說,「我們好好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諾登斷然說道。他的臉從幽暗中浮現,神情堅決卻憔悴不堪。他手上拿了支手電筒,那兩綹自耳後翹出的頭髮依然翹著,很像兩支角。跟在他後面的地平協會成員,已由原來的九到十個減為只有五個。「我們要出去。」他說。
「別這麼固執,」唐尼.米勒說,「麥克說得對。我們可以談談,是不是?馬威先生正在瓦斯烤爐那裡準備烤雞,我們不妨坐下來,吃點烤雞──」
他擋在諾登身前,諾登伸手把他推開。唐尼不悅地漲紅了臉,換上一副嚴厲的表情。「那就隨你的便吧。」他說,「但是你會害死這些人。」
諾登以下定決心或是中邪已深的聲音,面不改色地說:「我們會去找人來救你們。」
他的一個同伴低聲應和一句,但另一個卻悄無聲息地開溜了。現在這群人只剩諾登和另外四個。或許這不算太差吧。耶穌基督也不過只有十二個門徒。
「聽我說,」麥克又開口道,「諾登先生……布倫,至少留下來吃烤雞吧,你一定餓壞了。」
「這樣你才好繼續說話吧?我在法庭見過的場面多了,沒這麼好騙。你們已經把我的人騙走了六、七個了。」
「你的人?」麥克難以置信地說,「你的人,耶穌基督,你這是什麼話?他們是人,不是誰的。這不是玩遊戲,更不是在法庭裡。在外頭,有些我們不知道的什麼,可能是怪物吧,你們何必出去送死呢?」
「你們說有怪物,」諾登嗤之以鼻,「在哪裡?你們已守了兩個多小時了,誰看到怪物了?」
「這個,呃,在後面。在──」
「不,不。」諾登搖搖頭,「你們講很多次了。我們要出去──」
「不。」有個人低聲說了一句。這一聲引起迴響,慢慢地傳佈開來,彷彿十月傍晚颯颯作響的枯葉。不,不,不……
「你們想限制我們的自由嗎?」一個尖細的聲音問道。那是諾登的「人」之一(以他的話說),一個戴著老花眼鏡的老太太。「你們想限制我們的自由嗎?」
那一聲輕淺如微浪的「不」消失了。
「不,」麥克說:「不,我不認為有人能限制你們的自由。」
我湊近比利的耳朵低語兩句,這孩子愕然而疑問地看看我。「去吧。」我說:「快點。」
他一溜煙地跑走了。
諾登用手梳理頭髮,有如百老匯明星表演般的姿勢。早上看他徒然無功地拉扯著鏈鋸,以為沒人看見而低聲咒罵時,我還有點喜歡他。但當時(甚至到現在也一樣)我真的弄不清他是否相信自己。我想,他心底深處其實明白究竟會發生什麼事。但他畢生掛在嘴邊的理性邏輯就像頭凶殘的猛虎,到最後反噬了他。
他不安地張望四周,似乎希望還有什麼可說的。然後他領著四位門徒,走過一個結帳出口。除了那位老太太外,還有一個年約十二歲的胖男孩,一個少女,和一個穿著牛仔褲、頭上反戴一頂高爾夫球帽的男人。諾登與我四目相接,他的眼睛瞪大了些,隨即避開我的目光。
「布倫,等一下。」我說。
「我不想再討論了,更別說是和你討論。」
「我知道你不願意,我只想請你幫個忙。」我環顧四下,看見比利朝結帳出口跑來。
諾登看著比利跑來,交給我一包用透明膠帶包住的東西,懷疑地問:「那是什麼?」
「曬衣繩。」我隱約意識到這會兒超市裡的人都在望著我們。「大包裝,三百呎長。」
「幹嘛?」
「我希望你在出去之前,把繩子綁在你的腰上。等你覺得拉緊了,就找個東西把它綁好。什麼東西都行,車門把也行。」
「看在上帝份上,這是為什麼?」
「這樣我就可以知道,你至少走了三百呎。」我說。
他的目光閃爍一下,但稍縱即逝。「我不幹。」他說。
我聳聳肩。「好吧。還是祝你好運。」
戴著高爾夫球帽的那個男人忽然開口說:「我可以幫這個忙,先生。沒什麼好拒絕的。」
諾登轉向他,彷彿想厲聲喝止,那人卻只是沉著地望著他。他眼裡並沒有閃爍的光芒。他已下定決心,心中不存一絲懷疑。諾登也看出來了,因而無話可說。
「謝謝。」我說。我用小刀割開包裝,拿出捆繞成圈的曬衣繩,找到繩子的一端,將它鬆鬆地綁在這戴高爾夫球帽的男人身上。他立刻將繩子解開,重新綁緊並打了個俐落的平結。超市裡鴉雀無聲。諾登不安地磨蹭著雙腳。
我問戴高爾夫球帽的男人:「你要我的小刀嗎?」
「我也有一把。」他以同樣泰然自若的神情看著我。「你只管放繩子,要是太緊,我會把它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