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聊了一通,段成式總結道:「自虛哥哥,我真喜歡你。我覺得你和十三郎挺像的,下回我介紹你們倆認識。」
「十三郎是誰?」這下裴玄靜要干預了。
「嗯,就是皇帝的第十三子,和我們一塊兒在崇文館上學。」說著,段成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十三郎大名叫李忱,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裴玄靜明白他的意思,斷然道:「多謝小郎君好意,但我們不想與皇家多有牽連。」
「好吧……」
「不對。」旁邊的李彌卻突然冒出這兩個字來。
原來他趁裴玄靜不留神,把書閣的平面圖拿過去看了。
裴玄靜忙問:「自虛,哪裡不對?」
李彌指著圖上的架几案,道:「反了。」
反了?
剎那間,裴玄靜反應過來。在她自己的書房中,也有一條架几案,卻是置於東牆之下的。李彌記憶東西全憑形象,所以他一眼便發現,武元衡書閣中的架几案的位置不對。
當然,誰也沒規定過架几案非得放在東牆下。
段成式卻說:「那個博山爐就不該放在西牆下面。夏天焚香時煙光往外面飄。我們剛住進去的時候正好是七月,阿母日日在外公的書閣裡焚香祭奠他,結果老遠都聞到了,屋子裡反而不香。」
「為何不將博山爐移一移?」裴玄靜莫名地緊張起來。
「移不了。」段成式鬱悶地回答,「書閣裡的家什都是固定住的,沒一樣可以動。連博山爐的腳都有機括連在架几案上,沒法移動。」
「咦,煉師姐姐,」他看著裴玄靜驟然變白的臉問,「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裴玄靜定了定神,重新拿起圖紙,指著那個書櫃問段成式:「書櫃裡的每一個格子、每一本書,你確實都檢查過了嗎?」
段成式有些不高興了:「每個格子都看了,每個書卷也都翻過,但不可能都從頭到尾讀一遍啊,沒那麼多時間。」
「不必。段小郎君這次回去,只要將此書櫃中從上往下數第三行,從左往右數的第二個格子仔細搜索一遍。」
段成式張大了嘴巴。
「記住了嗎?從上往下數的第三行,從左往右數的第二排,就是那一個格子,裡面的每一部書都要仔仔細細地翻看。另外,格子本身也要認真檢查,看看是否還藏有暗格,或者機關按鈕之類的。」
「哦。」段成式撓了撓頭,「這麼厲害啊。我記住了,今天就去查!」
裴玄靜見那老蒼頭已經駕著馬車等在鋪外,便道:「時候不早了,小郎君快回府吧。若是有什麼發現,就盡快來金仙觀找我。」
「一言為定!」
這天晚上裴玄靜失眠了,她的預感非常強烈。憑借多年來的探案經驗,她直覺這次一定能有所發現。
第二天中午,段成式果然又來了。
裴玄靜看到少年的兩個眼圈都是黑的,心中湧起一陣歉意。
「小郎君還要吃羊肉羹嗎?」
段成式點頭:「今天可以不帶自虛哥哥嗎?我有話要單獨和煉師姐姐說。」他的嗓子也有些沙啞。
裴玄靜自然同意。
兩人仍然在那家路邊小鋪坐下,段成式挑了個最靠裡的位置。其實他的考究裝束與周圍格格不入,更別說裴玄靜那一身潔白的道袍,但肉湯上時時冒起的乳白色霧氣成了最好的掩護,將他們與來往的路人隔開。
段成式碰都沒碰面前的肉羹,卻從懷裡取出一個絹包,放在裴玄靜面前。
裴玄靜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僅僅從絹包的外形,她就能猜出來裡面是什麼。
6
裴玄靜用顫抖的手指掀開絲絹的一角——金縷瓶。
和她曾經拚命保護過,但最終還是失去了的那個金縷瓶一模一樣。
不過,裴玄靜現在可以肯定地說,那個金縷瓶是假的,眼前的這個才是真的。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尹少卿在瀕臨死亡之際還要趕到昌谷去殺人。他一定發現了從裴玄靜手中搶到的金縷瓶是個假貨,從而認定自己被崔淼耍了。
尹少卿錯怪崔淼了。實際上,是他們都被武元衡耍了。
裴玄靜百感交集地合上絲絹。
她應該責怪武元衡嗎?竟然騙她為了一個贗品付出那麼多,差點丟掉性命,甚至錯過了與長吉的最後一面。
不,她想她能夠理解武元衡的苦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心中最寶貴的價值。
他達到目的了,不是嗎?
在武元衡死去半年多之後,金縷瓶終於能夠物歸原主了。
段成式一直在留神觀察著裴玄靜的表情,這時方問:「姐姐,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對嗎?」
裴玄靜點了點頭。
「可你不是說,東西丟了?」
「我以為丟了。不過現在我們知道,你外公一直把它藏得好好的。」裴玄靜苦澀地笑了笑,問,「你是在哪裡發現它的?」
段成式回答:「我按照姐姐的指點,仔細檢查了書櫃裡第三排第二列的那個格子。裡面的書卷平平無奇,我並沒看出什麼特別的。但書櫃的每個格子內都有雕刻得十分精細的暗紋,放滿書卷時根本留意不到。我就是從這些花紋裡發現了異常!整個書櫃之中,唯獨這個格子的暗紋中央是活動的,很像一個暗鈕。我便用力按了下去,結果你知道發生了什麼?」段成式大大地喘了口氣,「起初什麼事都沒有,我等了好半天,心都快涼了,卻突然看到,西牆下的博山爐好像比原先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