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對!原來這個機關就是開啟博山爐腳下鎖扣的!博山爐好重啊,我費了吃奶的勁才將它挪開,可是它下面除了灰也沒別的了呀。我又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到是不是博山爐的底下有什麼,就把胳膊伸進去……」
段成式捋起袖子,讓裴玄靜看他右手腕上的淤青。
「哎呀,怎麼弄成這樣?」
「博山爐下面的空隙很窄,我一個人抬不起它,只能拚命把手塞進去,然後……就摸到了這個。」段成式指了指絹包,「它就嵌在博山爐底部正中的一個凹塘裡。多虧這瓶子小,要不然我可沒本事把它扒出來。」
再一次,裴玄靜被武元衡的良苦用心震撼到了。難道他就不擔心,金縷瓶或將永不見天日嗎?
段成式打斷了她的浮想聯翩:「煉師姐姐,你是從家什均無法移動這一點推測出,屋內設有機關,對嗎?」
「是的。而且我認為,武相公的機關以密藏為目的,況且又在自己家中,應當不會有危險的設計。否則,我是斷斷不敢叫小郎君去探查的。」裴玄靜歉然地撫了撫段成式的胳膊,「不料還是讓你吃了點小苦頭,對不起。」
段成式豪邁地一揮手:「這算不得什麼!」但不知何故,裴玄靜總覺他今天的神色異常,似乎暗藏心事。
段成式又說:「我就有一點沒想通,煉師姐姐是如何從整個書櫃中找到那唯一的格子的呢?」
「因為曹子建啊。」
「曹子建?」
「小郎君告訴我,你外公生前十分喜愛曹植的詩文,但他的書閣中並沒有曹子建的書籍,卻又掛了一幅以曹子建《洛神賦》為題的畫。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會否是你外公刻意為之呢?假設是,那麼他的用意肯定是要人特別留意這幅畫,所以,我們應該從這幅畫入手。可惜我不能去現場目睹,但據小郎君的描述來看,畫上應該沒有明顯的線索。而且我認為,以武相公的謹慎而言,他也不太可能直接在畫上做文章。因此我們只能從畫的含義、暗示或者象徵這幾個方面去思考。於是,我便注意到了書櫃的格局:書櫃橫十二排,豎十列。十二和十,小郎君,從這兩個數字中,你想到什麼了嗎?」
段成式的眼睛驟然一亮,「天干地支!」他大聲叫出來。
「真聰明。」裴玄靜誇讚。
「如果按天干地支算,那個格子就應該是——壬寅!可……為什麼是壬寅呢?」
「小郎君會背《洛神賦》嗎?」
「會啊,我可喜歡呢。」段成式朗朗地念起來,「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啊!」他倒吸一口氣,「黃初三年!是……」
「正是壬寅年。」
段成式呆了呆,隨即由衷地道:「煉師姐姐,你真是神了!所以,我外公是用《洛神賦》作暗號啊。」
他起勁地往裴玄靜身邊湊了湊:「姐姐,你怎麼能一下就算出黃初三年的干支來?」
「這並不難,有些竅門以後我教你。」
「太好了!」
聊到現在,段成式面前的羊肉羹都結成肉凍了,他還一筷子沒吃。裴玄靜說:「涼的肉羹會吃壞肚子的,我給你再要一碗熱的吧。」
「不用了,我不餓。」段成式又顯得心事重重起來。
沉默片刻,段成式問:「姐姐,這個小瓶子值很多錢吧?」
「應該是……無價的吧。」
「你要拿走它嗎?」
裴玄靜讓段成式給問住了。
原先她只希望找到有關金縷瓶的線索,卻不料直接發現了金縷瓶的真身。那麼,現在是該決定如何處置它了。
既然任務是皇帝下達的,裴玄靜琢磨,最合適的辦法還是把金縷瓶交給皇帝吧。
於是她說:「此瓶最早是太宗皇帝賜給臣下的,所以我打算,仍將它呈交給當今聖上。」
段成式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裴玄靜問:「怎麼了?」
段成式抬起臉,清亮的雙眸上好像遮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姐姐,金縷瓶是在外公的屋子裡找到的,為什麼要交給別人呢?」
「這……」裴玄靜居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而且她意識到,面前的少年早有盤算。
她索性問:「那麼,你想怎樣呢?」
「我想要這個金縷瓶。」
意外,卻又不意外。
裴玄靜思忖,其實段成式也有他的道理。
從淵源來講,金縷瓶的確屬於皇家。但自從太宗皇帝將其賜給蕭翼之後,又歷經了多次輾轉,武元衡應該算是最後一位擁有者。雖然裴玄靜曾經拿到過一個金縷瓶,但那畢竟是假的。
若論起來,外孫要外公的東西,並不算過分的要求。
可是她怎麼向皇帝交代呢?
裴玄靜試探著問:「小郎君會把金縷瓶交給父母大人嗎?」
「不!」段成式斷然否認,見裴玄靜仍在猶豫,他有些急了,「姐姐,我就是拿去派個用場,用完了便還給你,行嗎?」
似乎不好再拒絕了,但裴玄靜的內心被愈發濃重的陰影所籠罩。段成式今天的種種表現都很失常,讓她不能不擔心。
她決定再試探一把:「小郎君要用儘管拿去。不過……能不能告訴煉師姐姐,你打算怎麼用呢?」
段成式的臉騰地漲紅了。他迴避著她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說:「不能……告訴你……」
「好。」裴玄靜道,「你拿去用吧,用多久都沒關係。」
「謝謝……」段成式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