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必須保下陳弘志的性命,他將成為李忠言手中最鋒利的凶器。
「我讓你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有有!」陳弘志趕緊回答,「李公公所料不錯,吐突中尉去廣州,根本就不是為了運什麼蛟龍。」
「哼,就算南海真捕到蛟龍,哪裡用得著吐突承璀親自出馬。」
「我偷聽到的,吐突中尉是去找一個叫盧眉娘的人。」
「盧眉娘?」李忠言的身體突然晃了晃。
「李公公,你……」
李忠言定了定神:「他們是怎麼說的?」
「我也是從宋若茵那裡打聽來的。廣州獻上一幅刺繡,聖上讓宋若茵去幫著驗看,確准了是曾在宮中繡過《法華經》的盧眉娘所繡。」
「真的是她……」李忠言喃喃,神情無限淒楚。
陳弘志連大氣都不敢出,良久,才聽到李忠言啞著喉嚨道:「你的命,只有一個人能救。」
「求李公公指一條生路。」陳弘志「咕咚」磕了個響頭。
「你得去投靠一個人。」
「誰?」
「你附耳過來。」李忠言在陳弘志湊過來的耳朵邊說了三個字。
陳弘志驚叫出來:「郭貴妃?」
「正是。」
「可郭貴妃為什麼要幫我呀?」
「很簡單,你就告訴郭貴妃說,宋若茵借你之手殺了杜秋娘,還要栽贓在她的頭上。」
「這……」陳弘志緊張地思索著,「我倒是知道郭貴妃素來看不慣宋若茵,也厭惡杜秋娘……」
「此案的關鍵在於,就算查出石五郎制木盒,你送木盒,聯手毒死了杜秋娘,但你二人均與杜秋娘無冤無仇,憑什麼要殺她?聖上肯定會想,你二人,甚至包括宋若茵,都是受人指使的。那麼從聖上的角度看,誰最恨杜秋娘呢?誰又最有能力來安排這一切呢?」
陳弘志的眼睛一亮:「絕對是……郭貴妃!」
「所以你的這套說辭,她不敢不當真。」李忠言點頭道,「另外,魏德才是郭貴妃收買的人,你知道吧?」
「知道。可我把他給弄死了呀。」
「那麼你說,郭貴妃現在最想做什麼?」
「……查清楚是誰幹的,替魏德才報仇?」
「哼,那魏德才就是一條狗,你聽說過有為狗尋仇的嗎?」李忠言冷笑,「郭貴妃現在最想要的,是找到另外一條狗。而你,就是她眼下最好的選擇。」
「但……她怎麼能相信我呢?」
「她永遠不會相信你,她只要能夠控制你。控制一個奴才,無非恩威並施。對魏德才,她用的是錢財;對你,她可以用你的罪行和劣跡。道理都是一樣的。總而言之,郭貴妃一定會設法幫你從此案中脫身的,你按計行事即可。」
陳弘志頻頻點頭,又搖頭:「不行啊,萬一讓聖上發現我投靠郭貴妃,我不還是死路一條?」
李忠言大笑起來:「你可以既投靠聖上,又投靠貴妃嘛。」
陳弘志的眼珠轉了好幾圈,終於恍然大悟地叫起來:「我明白了!」
李忠言頷首:「至於你究竟是誰的人,這一點只有你自己清楚,而且要永遠擱在你的心裡,不能告訴任何人。」
陳弘志忐忑又興奮地走了。
走到門邊時,他突然停下來,轉身跪倒。隔著殿中巨大的黑暗,陳弘志向著李忠言的方向高聲道:「李公公乃陳弘志的再生父母,陳弘志是李公公的人,一輩子都是李公公的人!」連磕三個響頭,方起身離去。
李忠言又在更衣殿中坐了很久。
蠟燭早就熄滅了,他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之中,無聲無息,彷彿徹底融化在陵園的死氣裡了。
但此時如果有人闖入更衣殿,就會發現在宛然凝固的一團漆黑中,有什麼東西在熠熠閃爍。那是兩隻通紅的眼睛,和眼中充溢的淚水。
李忠言在喃喃:「眉娘啊眉娘,你這個傻丫頭,怎麼就不肯聽先皇的話呢……」
如此反反覆覆,也不知念叨了多久,終有一聲痛切至極的嗚咽,從李忠言的胸口爆裂而出——「先皇陛下啊!眉娘沒有等到他們,他們回不來啦……再也回不來啦!」
彷彿厲鬼發自地獄的號啕聲,響徹了整座更衣殿。
6
「聽說煉師很久了,今天才有機會見面,沒想到這麼年輕。」
中和節剛過沒幾天,陽光就變得明媚起來,大明宮的黃瓦丹樨上彷彿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和郭貴妃那一身嵌滿金絲的緋色長裙相互輝映,閃得人眼花繚亂。
郭念雲的氣色好極了。她完全不在意地將面龐暴露於艷陽之下,保養得當的肌膚如凝脂般潤滑,找不到一點瑕疵。裴玄靜驚奇地發現,從某個角度看,郭貴妃和皇帝的相貌頗有幾分相似之處。這不奇怪,他們本來就是嫡親的姑侄關係。但在五官輪廓之外,更相似的是這兩個人的神態。
裴玄靜在大明宮中見到的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抹隱隱的恐懼。唯獨李純和郭念雲的身上沒有這種恐懼——他們是恐懼本身。
今日忽被郭貴妃召入大明宮中的長生院,裴玄靜還是挺意外的。儘管命案一個接著一個,層出不窮,並且全部都圍繞著大明宮,但時至今日,她還未曾和這位大明宮中地位最高的女性打過交道。
裴玄靜不喜歡大明宮,更不喜歡大明宮中的人。
在杜秋娘遇害之前,裴玄靜曾經認為,扶乩木盒的案子已有了部分結論:宋若茵製作了一個有毒的木盒,企圖在扶乩時害死親姐姐,最終卻毒死了自己。尚未弄清的是:宋若茵為什麼要殺害宋若華,她的動機是什麼。而她本人的死,究竟是意外還是自殺?此外,裴玄靜也不想徹底排除他殺的可能性。雖然從案發的環境和方式來看,他殺的可能微乎其微,但畢竟,宋若茵還留下了一條仙人銅漏的線索,這個線索的意義至今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