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仰望蒼穹,裴玄靜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又是那麼孤獨。她知道,這種時候只有守在愛人的身邊,自己才不會害怕。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正是抱著這麼一個單純的目標前來長安的,可是現在,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裴玄靜輾轉枕席,直到黎明才矇矓睡去。醒來時已日上三竿。
她心中好不懊惱——哎呀,起晚了!
裴玄靜連忙起身洗漱。阿靈笑道:「娘子莫急,阿郎今日告假不上朝,也才起來沒多久呢。娘子這會兒打扮好了,過去請安剛剛好。」
阿靈年紀尚小,講起話來天真爛漫的。才服侍了裴玄靜兩天,就與她十分親熱了。裴度共育有四子,俱已成年。早幾年都入仕,放了外任不在京城。所以府中並無年輕的主子,想必阿靈這家生的小婢平常也怪寂寞的。
裴玄靜問:「那王義也留在府中了?」
「王義啊,一早出去給主人請郎中了。」只要提到王義,阿靈就滿臉不爽。
「叔父的腳傷沒有好轉嗎?」
阿靈噘著嘴搖頭。裴玄靜開玩笑地問:「王義是只對你凶,還是對誰都凶呢?」
「他呀,對誰都愛理不理的,比主人還傲呢。而且,他對我特別凶!」
「怎麼個凶法?」
「反正就是說話都不正眼瞧我。」
裴玄靜忍俊不禁,想想也是,這兩人能有什麼可說的。
匆匆整飭停當,裴玄靜帶著阿靈前往叔父的臥房。沿著穿廊剛轉了個彎,猛然一個人影擋住去路。
「呦,誰呀?」阿靈驚叫一聲,隨即笑逐顏開,「是崔郎中來啦。」
「正是在下。」年輕男子微笑作答,又轉而對裴玄靜扠手行禮,「裴大娘子,你好多了。」
裴玄靜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會在裴府遇上崔淼。
自從在叔父家中甦醒後,裴玄靜也曾試圖回憶春明門外那一夜的經過。但是她的腦子裡只留下些零散的片段。似乎記憶在昏迷中受了損,又似乎是那天夜裡發生了太多詭異莫測的事端,令她的頭腦根本就拒絕去接受。裴玄靜找王義聊天時提起賈昌的院子,本意也是想從他那裡多瞭解些情況,卻又被生硬地堵了回來。
裴玄靜回過神來,不覺也有些驚喜。
正是他——崔郎中,左肩上挎著的藥箱可以為證。仍然是那夜的白巾素袍,整個人乾淨利落,臉上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
這人真的太適合做郎中了,看著就讓人舒服。
阿靈起勁地和崔淼聊起天來:「崔郎中看過阿郎的腳傷了?嚴不嚴重啊?多久能好啊?哎呀,昨天就該去請崔郎中的,阿郎偏不要,白白耽擱一晚上。」
「你家主人沒事,很快就會好的。」崔淼嘴裡回答著阿靈,目光卻始終落在裴玄靜的臉上。
她決定和他打招呼,「崔郎中。」
「咦,娘子?你認得崔郎中啊,他來給你診治時你不是昏著嘛。」阿靈咋咋呼呼地問。
這下輪到裴玄靜吃驚了,「我昏迷時也是崔郎中給診治的嗎?」
「是啊!還是王義去請來的呢。崔郎中醫術高明,只給娘子開了一服藥,娘子就好了。」
崔淼謙遜地說:「那是大娘子本身體格好,偶遇驚嚇和風熱導致昏迷,休息調養後便能自行恢復,與在下的醫術其實沒多大關係……」
「崔郎中,」裴玄靜打斷他,「賈老丈是怎麼亡故的,查清楚了嗎?郎閃兒現在怎樣了?」
崔淼露出一臉的困惑,「娘子是在問我嗎?什麼賈老丈?郎閃……」
「春明門外鎮國寺後,賈昌老丈的院子。」裴玄靜的嗓音有些發緊,「崔郎中,那天晚上你我不是都在嗎?」
阿靈聽得一頭霧水。
崔淼也在一個勁地搖頭,「裴大娘子記錯了吧?在下從未去過什麼賈昌老丈的院子啊。」
裴玄靜瞪著他。
崔淼說:「娘子若是沒別的事,崔某便告辭了。」
「等等!」裴玄靜不讓他走,「我確實記得那夜我避雨到賈老丈的院子裡遇見了你,還有郎閃兒。院子裡有許多借宿的窮苦百姓和從淮西來的逃難者。其中還有一個人得瘟疫死了,然後我們發現賈老丈暴斃在屋中。再後來,後來……」她說不下去了。
崔淼平靜地說:「這些應該都是娘子在昏迷中產生的幻覺吧。」
「幻覺?」
「是的,娘子所說的在下全都一無所知,因而絕不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
裴玄靜瞠目結舌。
「告辭了。」崔淼再次轉身欲走。
「可我怎麼會認得崔郎中呢?」裴玄靜追問,「阿靈都說郎中來替我診治時,我正在昏迷中。」
「呃,我、我說的是,不是……」阿靈語無倫次。
崔淼很認真地想了想,答道:「據在下判斷,娘子當時雖然昏迷,但並未全部失去知覺。能夠大略看見並且聽見周圍的狀況,因而就記下了我。還把我同你在高燒中的幻覺混雜在一起,形成了方才娘子所說的內容。」
太叫人難以置信的論點了,偏偏裴玄靜還無法反駁他。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覺得口乾舌燥,頭重腳輕,連叔父院中的茂樹修竹、白牆碧瓦統統失去了真實感。
「娘子,你沒事吧?」阿靈在旁邊怯怯地喚她。
裴玄靜問:「阿靈,你也覺得我說的都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