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朝廷剛剛抓捕了成德進奏院的武卒張晏等若干人,污蔑他們是刺殺武元衡的兇手。你回去後給你叔父帶個信,讓他把張晏他們放了。」
怎麼又扯上了武元衡刺殺案?裴玄靜十分意外,想了想說:「你的條件我答應不了。」
「為什麼?」
「武相公被刺乃當今朝廷第一大案,聖上親發詔書抓捕兇犯,輪不到旁人說三道四。就算我將話帶給叔父,他也絕不會聽從的。」
「如果用侄女的命來交換,他會聽嗎?」
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了。裴玄靜也不是那麼容易被嚇倒的,反而鎮定地回答:「叔父身負重傷,此刻還在臥床休養中。即使他捨不得我,也無權干涉朝廷辦案。你們用我的性命要挾他,除了增加叔父的煩惱和你們的風險之外,根本無助於達到目的。」
對方沉思片刻,道:「世間的變化迅疾,往往出乎人之所料。也許你並不知道,就在你滿長安城亂逛,又被關押在此的這段時間裡,大唐發生了一件大事……且與你有切身的關係。」
「什麼事?」
「好事。」女子慢條斯理地說,「娘子的叔父已經不再是御史中丞,而是當朝宰相了。」
「什麼?!」裴玄靜的眼珠子差點掉出去。
「就在今天早上,皇帝派使者去了裴府,在你叔父的榻前宣詔,任命其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補了武元衡留出來的缺,並主持糾辦刺殺案——所以,裴相公若真心疼愛娘子的話,是有權下令釋放張晏等人的。怎麼樣?娘子只要答應了,即刻就送你回去。」
裴玄靜還是搖頭,「不行。」
「既然如此,就只能委屈娘子了。」
「你們想幹什麼?」
「欲借娘子隨身之物一用。」
裴玄靜背在身後的右手裡緊握著一根木棍,那是她從雜物堆中找到的。現在門前堵著兩個人,門外還有一個磨刀霍霍的漢子,逃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不拚死一試的話,便不是她的性格了。
裴玄靜嬌叱一聲,揮起木棍就朝門口衝去。可是,明明離門前站立的二人尚有一步之遙,她卻像撞上了一面看不見的牆,整個身子向後彈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這下摔得相當厲害,裴玄靜幾乎背過氣去。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嘴角溢出來,鼻子裡也聞到淡淡的腥味。雖然眼前若明若暗,裴玄靜仍然倔強地撐起上半身,昂起頭。
女子冷笑道:「倒還有些氣性。」又吩咐身邊那人,「你去吧,就不用我動手了。」
那人一步步向裴玄靜走過來。
「你想幹什麼?」裴玄靜虛弱地說。
那人一掌劈過來,劇痛自頭頂躥下。在失去知覺的前一刻,裴玄靜意識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耳墜。她無聲地叫了一句,「不要……」便昏迷過去。
「咚……咚……咚……」她聽到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聲,起初離得很遠,慢慢地靠近了,越來越近。突然,遍佈在她頭腦中的混沌被這聲音衝破了。裴玄靜睜開了眼睛。
周圍漆黑一片。「咚……咚……」的聲音又響起來,就在她的身體下面。
記憶一下子全恢復了。裴玄靜連忙挪開身體,將耳朵貼在冷冰冰的鐵蓋子上。
「你還在下面嗎?崔郎中……」
「娘子,你沒事吧!」崔淼的聲音從鐵蓋子下飄上來。
「我還好……」裴玄靜抬手摸了摸耳朵。耳墜沒有了,手指上黏糊糊的,是血。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挨打了?」崔淼立即問道。
裴玄靜又回答了一遍,「我還好……」眼睛慢慢適應了周圍的亮度,能看到幾束微光落在身旁的地上。她抬起頭,透過屋頂上的破洞,天空正閃耀著深沉的黛青色光芒。她不禁喃喃:「都已經入夜了。」
「是啊……」崔淼說,「我也不知喊了你多久,實在喊不動了,才改成敲蓋子。」
「你喊我做什麼?」她輕輕地吁了口氣,「你怎麼知道我還在這兒?」
「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是我想,只要他們還未達到目的,就肯定會繼續關押你。」他回答,「我聽到你挨打了,所以多半正昏迷不醒。我便想著,無論如何要把你叫醒。」
「醒了又能怎樣?門是鎖死的,我逃不出去,也幫不了你。」
他靜了靜,才道:「至少,咱們倆可以聊聊天嘛。」
「就這麼聊天?」
「是啊,聊聊案情,不是挺好?」
好吧。裴玄靜想,當人身處絕境,無計可施的時候,心情反而會平和下來吧。她已經盡了所有的努力,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裴玄靜說:「他們取走了我的耳墜,會不會已送到叔父面前了呢?」
鐵蓋子下面沒有應答。
裴玄靜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催促:「喂,睡著啦?」
「你看清楚她的樣子了?」
「誰?」
「關咱們的人——那個女人。」
「嗯。」裴玄靜說,「你認識她嗎?」
「我是被磨鏡漢子直接關進來的,沒見著那女子。你看她是不是年紀不小了?」
「容貌尚顯年輕,但神態又很超脫,好似勘破世情的千年神祇一般。真想不通,這麼一位超凡脫俗的女子怎會嫁給一個磨鏡子的粗人。」
「那就對咯。」崔淼長歎一聲,「我猜得沒錯,果然是她。」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