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你!如何敢說此大話?」
「我沒有說大話。」裴玄靜冷然道,「因為哪怕只有一名賊人被捕,也足以證明我們與此事毫無瓜葛,我們是清白的。」
「咄!」吐突承璀拍案呵斥,「兇犯已然指認你們是同夥,我勸你還是從實招來,切勿心存僥倖。」
裴玄靜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權德輿看不下去了。裴玄靜好歹也是當朝宰相的親侄女,吐突承璀居然大玩詐供的手段,今後要是讓裴度知道,這梁子可就算結下了。權德輿感到十分不安,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駁吐突承璀的面子,便側過身去,壓低聲音道:「吐突中尉,現在並無任何證據說明裴大娘子與縱火有關,你是否應該審得……客氣點?」
吐突承璀說:「本將自有道理。」就差直接讓權德輿滾一邊去。東都留守氣得臉都發綠了。
裴玄靜又道:「既然有兇嫌指認我們,就請帶他上堂來,我願與其對質。」
很顯然她認準了吐突承璀在詐供。
吐突承璀冷笑道:「你想對質就對質?哪有那麼容易。還是等本將把所有的嫌犯都審問清楚了,再安排娘子來慢慢對質吧。來人啊,請裴大娘子下去休息吧。」
風雲突變,連權德輿都鬧不懂吐突承璀究竟想幹什麼。裴玄靜卻覺得天旋地轉。
她什麼都不怕,就怕沒有期限的拖延。可是吐突承璀怎會知道她的這個致命弱點?當然,要調查出來其實不難,只要吐突承璀真的對裴玄靜感興趣。一瞬間,裴玄靜恨透了自己。此前為什麼要逞一時之快得罪吐突承璀,現在怎麼辦?
衝動之下,她甚至想央求吐突承璀放過自己,僅剩的理智阻止了她——那樣做除了招致屈辱和鄙視,不會有任何用處的。
差役過來了,裴玄靜低著頭,就是不動身。
「我說二位官老爺,你們也太勢利了吧。帶上堂的是兩個人,你們怎麼只審她一個呢?哦,敢情我一個郎中,都不配讓你們審的?」
是崔淼在說話!裴玄靜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崔郎,幫幫我。
崔淼卻根本沒朝她看,只盯著堂上兩位,似笑非笑地說:「快來吧,來審審我吧。」
吐突承璀並不認識崔淼,也猜不透他是什麼路數,乾脆對權德輿一撇嘴,「你去審吧。」頤指氣使得簡直像在支使奴才。
權德輿實在忍無可忍了,怒道:「吐突將軍要審就審到底,本官不敢擅自插手!」
「你最好別插手。」崔淼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成功地吊住了所有人的胃口。
因為兩位大員都陰沉著臉不吭聲,河陰縣令跳出來救場,「休得無禮!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趕緊招!」
「我?」崔淼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知道的可都是重大機密,怎能在公堂上隨便說出?」
「這……」河陰縣令回頭張望,堂上兩位好像老僧比賽坐禪,縣令只得又去呵斥崔淼,「區區豎子,能有何機密,沒說的就滾回牢裡去!」
崔淼無奈地長歎一聲,招呼縣令,「你來,湊近些我告訴你……」
河陰縣令還真把耳朵湊過去了。
滿堂的人眼睜睜看著崔淼對縣令竊竊私語。
突然,那河陰縣令像給蠍子蟄到似的,猛地向後彈開去,手指崔淼怒罵:「你血口噴人!」一邊揮手,「來人,快將這無恥之徒拖下堂去!」
「慢著!」吐突承璀厲聲質問,「他剛才說的是什麼?」
河陰縣令驚慌失措。
權德輿也追問:「他說什麼?」
冷汗淌了一臉,河陰縣令抖抖索索地答道:「他、他說這把火是、是裴度相公勾結、勾結……放的……」
吐突承璀跳起身來問:「誰勾結誰?」
「裴相公勾、勾結權、權、權……留守……」河陰縣令徹底變成了結巴。
權德輿也跳起來了,「什麼?這、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啊!」雖然一直在懷疑這把火燒得不簡單,但權德輿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遭到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郎中的誣陷,還把自己和裴度扯在一起,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於是將手一指崔淼,「我說你這個郎中,怎麼信口雌黃啊?」
崔淼大叫:「我沒有信口雌黃!二位大人密謀時我在場,親眼所見!」兵卒們見勢不對,衝上來就把崔淼反剪了雙手押住。
「怎麼可能!」權德輿急得青筋暴起,吼道,「還不快將此人押下去,休讓他再咆哮公堂!」
「誰敢亂動!」吐突承璀的嗓門比權德輿還要響,喝住眾人後,他緊盯住崔淼問,「你說你親眼所見?」
崔淼被兵卒按得半跪在地上,一邊掙扎一邊喊:「當然啦,大人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崔淼啊!」
吐突承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我為什麼認識你?」
「你不是權大人嗎?留守大人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啊!」
吐突承璀瞠目結舌。
堂上死一般的靜默,猛然間權德輿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湧出來了,氣喘吁吁地道:「吐突將軍竟然會聽信此等奸猾小人,哈哈哈哈,連你我二人都分不清就想搞誣陷,哈哈哈……吐突將軍可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啊。」
這下吐突承璀也反應過來,自己是讓崔淼公然給耍了,頓時氣得狂吼起來:「好啊你個崔……崔什麼來著!竟敢肆意造謠生事!來人啊,刑杖伺候!」
崔淼立即被拖翻在地,刑卒將手掌寬的刑杖朝地上一磕,「咚」的一聲,把裴玄靜從震驚中喚醒了。由於崔淼在堂上掀起的這場風波實在太突然、太怪異,太莫名其妙了,裴玄靜在旁邊完全看蒙了,根本猜不透他究竟想幹什麼。
刑卒將崔淼按在地上,按例在他身上一頓搜,居然從靴子裡把裴玄靜剛給崔淼的那把匕首掏出來了,往上一呈:「嫌犯私藏凶器!」
吐突承璀冷笑,「原來是蓄謀行刺,真真喪心病狂也!」
崔淼叫起來:「是防身不是行刺!」
「不承認?沒關係。」吐突咬牙切齒地說,「會讓你說實話的,給我狠狠地打!」
刑卒高高舉起刑杖,又結結實實地落在崔淼身上時,裴玄靜不由自主地跟著顫抖起來。刑杖一下接一下,雨點般密集地打下去。崔淼雖然沒有發出一聲呻吟,但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挨打的部位很快皮開肉綻,血水四溢。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