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長吉的詩在哪裡?
連詩都沒有,那麼武元衡所說的「長吉詩中有真意」,還如何搞清楚呢?
「這裡沒事了吧?沒事我就走了。」禾娘站在門檻邊說。
夕陽從禾娘的背後照過來,裴玄靜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是該讓她走了,禾娘的任務就是把裴玄靜平安送到昌谷。因此裴玄靜說:「嗯,我沒事了。多謝禾娘一路相送。」她來到門前,從髮髻上拔下金簪。這是她剩下的唯一一件髮飾了。
「相聚一場也是緣分。給禾娘添了許多麻煩,這就當是我的一點謝意吧。」
「我不要……」
裴玄靜不理會禾娘的拒絕,直接將簪子插到她的髮髻上。「戴著吧,會保佑你的。」
禾娘低下頭,紅色的穗子在漆黑的鬢髮旁輕輕擺動。
「那我走了。」禾娘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來,「你自己……保重吧。」
「你也是。」
裴玄靜站在門邊目送,直到那纖細的黑色身影消失在青山綠水的盡頭。她意識到,將再也見不到禾娘了。
裴玄靜返回茅屋,點起一支蠟燭。
從現在開始,這裡就是她的家了。
李彌蜷縮在草蓆上睡得正香,裴玄靜便獨自守在榻前。
她終於可以好好地陪在長吉的身邊了。她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過他,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也從來沒有這麼遠離過他,彼此間隔著生與死的鴻溝。
「長眉凝綠幾千年,清涼堪老鏡中鸞。」想起長吉贈給自己的詩,裴玄靜的心中便充滿了空曠的平靜。今夜是她與長吉的第一夜,也是最後一夜。她知道這一夜很快就會過去的,正如詩中寫的青鸞舞鏡,轉瞬千年。
……突然驚醒時,裴玄靜第一眼便看到蠟燭搖搖欲滅,昏暗破陋的屋子中央,一縷青煙裊裊直上。此情此景,和記憶中的詭異場面何其相似。
屋裡多了個陌生人,正在忙著東翻西找,聽到動靜後回過頭來,臉上的那把絡腮大鬍子分外招搖。
裴玄靜竟絲毫不覺慌張——早晚要來的。
絡腮鬍子見裴玄靜醒來,挺熟絡地說:「你醒啦?正好,說說東西藏哪兒了?省得我再找了。這個家怎麼窮到這地步,連老鼠都不願意來吧。」
裴玄靜剛想說話,卻聽到屋子角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原來是李彌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嘴裡也堵了東西,正在扭動身子掙扎呢。
她跳起來,眼前寒光一閃,絡腮鬍子手持長劍拍在她的肩上,右邊的胳膊頓時麻了。
那人惡狠狠地喝道:「老實點,我不想傷人!」
「你把他怎麼樣了?」
「你不是都看見了?沒事,綁起來也是為了他好,免得誤傷無辜。」絡腮鬍子道,「我只想問娘子取一樣東西,對別的沒有興趣!」
裴玄靜說:「我見過你。」
絡腮鬍子點頭:「娘子的確精明。」
「你在長樂驛已經搜過我的行李了,沒有找到你想要的嗎?」
「沒有。」
「你到底想找什麼?」
「娘子心裡明白。」
裴玄靜沉默,她還在做最後的思想鬥爭。
絡腮鬍子連連搖頭,「裴大娘子啊,我真的不想做惡人。你又何必逼我動手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人長歎一聲,道:「看來你是拿準了,我不敢對你怎樣?」
裴玄靜反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誰,娘子還是不知道為好。否則,我要取的可就不單單是一樣東西,恐怕還得取娘子的命了。」
「你殺了我好了。」裴玄靜說,「殺了我也拿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絡腮鬍子指著李彌:「如果我先把他殺了呢?」
「你說過不會濫殺無辜的!」
「這種話你也信?」絡腮鬍子舉起即將燃盡的蠟燭,嘴裡發出「絲絲」的如同毒蛇吐信的聲音,在榻前俯下身去,「其實我根本用不著殺人,這裡不就有一個現成的死人嗎?」
他側過蠟燭,一滴燭淚飄然墜下,正落在那長眠者的臉上。
「你不許碰他!」裴玄靜聲嘶力竭地喊起來。
捆得像個粽子似的李彌也在拚命蹬腿。
「我給你!拿去!」裴玄靜顫抖著雙手撕開腰帶,取出金縷瓶。
絡腮鬍子頓時兩眼放光,一把將金縷瓶搶過去,轉身便衝出了門。
裴玄靜忙過去給李彌解開繩索。誰知剛一鬆綁,李彌用力將她往旁邊一推,便向屋外猛衝而去,裴玄靜只好也跟著跑出來。
曠野上夜色四合,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只見一輪孤月的清光下,一前一後的兩個人正在狂奔。追趕者雖然瘦小,但疾步如飛,很快便追上了,等裴玄靜趕到時,兩人已經扭打在一起。
絡腮鬍子身強力壯,打得李彌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偏偏這傻小子雖然已經頭破血流了,還是死活抓著絡腮鬍子不肯鬆手。絡腮鬍子面露猙獰,瞅準一個空當,舉起劍便刺向李彌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