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梁芳哪有耐心處理這乳臭未乾的小兒之事,也實在不確定這孩子知不知道藏寶窟和龍目水晶的秘密,便對手下道:「再拷問兩日,不說,便押去東廠大牢,關他一輩子!」那錦衣衛領命去了。他不敢違背梁芳的命令,卻也不願花太多精神拷問這無關緊要的小毛頭,便命人不給他飲食,隨便又拷問了三回,多打了六十多鞭,讓楚瀚又痛昏了三次,才決定功夫做足,可以交差了,便交代手下將這半死不活的小子扔入東廠大牢。
東廠乃是有明一代最可怖的衙門之一,與錦衣衛不相上下,在逮捕臣民、羅織罪名和酷刑拷問上,手段比之錦衣衛還要高出一籌。當時民間只要聽見東廠派出的「番役」來到左近,那可比大旱或洪水降臨還要驚慌,能逃的立即攜家帶眷遠走他鄉,不能逃的也緊閉大門,不敢多吱一聲。若讓東廠番役找上門來,一家人就算不死,也得脫三層皮。如果不幸被逮捕送入廠獄,那更鐵定是有去無回,家人牽衣痛哭,悲慘訣別,知道這輩子是再也無法相見了;如果死能見屍,已該拜謝祖宗,有些極其幸運的,還能活著出來,但也多半被拷問得遍體鱗傷,支離病殘,離死不遠。因此當時廠獄的大門被人呼為「地獄門」,廠獄中的獄卒被呼為「牛頭馬面」,典獄長便是名正言順的「閻羅王」。
楚瀚在半昏迷中被扔入了廠獄,當時他只隱約知道自己的拷打已告一段落,接下來在等著他是如何的人間煉獄,他可是絲毫不知。他奄奄一息地伏在狹小污穢的牢室之中,背後的鞭傷一片火辣辣地疼痛已極。他緩緩睜開眼,只見眼前一片迷濛灰暗,一股難聞的腥臭味直衝入鼻中。他定睛瞧去,但見囚室角落裡堆著一團事物,仔細一看,才看出是一隻半腐爛的人手,幾隻老鼠正圍繞著咬嚙,之旁還有一堆糞便模樣的事物,上面爬滿了蟑螂、蒼蠅。他腹中一陣翻滾欲嘔,卻沒力氣嘔出,伏在地上喘息一陣,漸漸習慣了臭味,知道自己身上只是皮肉之傷,雖痛而不致命,也知道左膝漸漸痊癒,並未更受傷害,心中略覺安慰。
他此時雖身陷廠獄,生存希望渺茫,卻感到一股奇異的振奮。他知道揚鍾山已經逃走了,也知道自己暫時虛應了梁芳,短期間內他大約不會再來找自己麻煩。只要好好休養,這牢獄未嘗不是大好的安身之所。他強忍身上痛楚,暗暗對自己道:「我要報答揚大夫的恩德,就難免得吃一點苦頭,這沒什麼。但教有一口氣在,我就不能辜負恩人。」
過了不知多久,有個獄卒過來踢了一下他的柵欄,粗聲喝道:「起來,吃飯了!」從柵欄間扔給他一團髒臭的饅頭,放下一瓦罐清水。楚瀚勉強抓過饅頭吃了,躺在地上閉目休息。之後數日,每日都有人給他送來饅頭和水罐,他有得吃喝,精力稍稍恢復了些,可以勉力撐著坐起身來。
他的這間牢室兩面是土牆,一面是柵欄,呈三角形,狹小非常,僅僅夠他屈著身子躺下,坐起來時背脊靠著牆,勉強能夠伸直雙腿。一面土牆的高處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戶,透出微弱的光線,有時能聽見外面小販叫賣的喊聲,下大雨時也會飄進不少雨滴。這間牢房似乎是臨時在牆角加上的,因此特別狹小,楚瀚見到對面和旁邊的牢房都是四方形,都比這間大上許多,關的囚犯也多上許多,擁擠不堪。楚瀚心想這間牢房雖小,但自己卻能獨居一室,也未嘗不好。
他能坐起身後,便摸摸褲子,把藏在褲子夾層中的《蟬翼神功》圖譜取出,趁獄卒不注意時,將圖譜藏在牢室角落一個乾燥的縫隙中。他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再將破碎不堪的衣衫撕成數片,在瓦罐中沾濕了,慢慢清洗背後的傷口。他記得幼年時行乞的經驗,知道傷口若不洗淨,很容易便會感染潰爛。洗淨了傷口後,他便動手趕走一眾老鼠蟲蟻,將牢房中的污穢之物一一清理乾淨,堆在柵欄邊的角落。之後才用水洗淨了手,開始吃饅頭。
那獄捽髮完吃食回來,見到他坐在小小的牢房中,四下乾乾淨淨,不禁一呆,多望了他幾眼,沒有說什麼,只收走了那堆穢物。
楚瀚就這麼每日自行清理傷口,打掃牢房,背後的傷口慢慢癒合,身子也漸漸恢復。
不多時,時序已入初冬,這日楚瀚躺在牢中,忽聽噗的一聲,從高高的窗口跌下了一團黑漆漆、毛茸茸的事物,在乾草堆中瑟瑟發抖。他心中好奇,低頭去看,見是一隻剛出世沒多久的幼貓,一身黑毛稀稀疏疏,眼睛都還未睜開,大約是出生後被母貓留在街角,不小心滾入了廠獄的窗戶,跌入了自己的牢房。這麼小的貓兒,離開母親自是難得活了。楚瀚不禁生起了同病相憐之心,輕輕將小貓捧起,摟在懷中,每當獄卒送水和饅頭來,便用手指沾些水,加上浸軟了的饅頭餵它吃下。
一個冬天過去,小貓竟也活了下來,長成了一隻活蹦亂跳的貓兒,全身皮毛儘是黑色,沒有一根雜毛。楚瀚在痛苦、孤獨、絕望之中,見到這只幼貓從死亡邊緣活轉過來,還長得如此健壯漂亮,心中又是安慰,又是歡喜,因它全身漆黑,便喚它為「小影子」。天冷時楚瀚將小影子摟在懷中,互相偎依取暖,一人一貓在牢獄中一起度過了嚴寒的冬日。
卻說梁公公貴人事忙,早將楚瀚這小娃子忘得一乾二淨,此後再也沒有派人來探問。廠獄中這等被公公們陷害並遺忘了的囚犯甚多,獄卒們習以為常,也不以為意。
冬天過後,春日降臨,牢獄中日漸潮濕,加上密不通風,甚是悶熱難耐。幾個獄卒見楚瀚小小年紀,不但喜愛乾淨、手腳勤快,而且樣貌老實,彼此商議之下,決定讓他帶著腳鐐出來幫忙清掃牢房,自己也好省點事兒。楚瀚乖順地答應了,此後便每日戴著腳鐐,一跛一拐地去各間牢室清除穢物。他左膝中的楔子已然取出,腿傷也逐漸痊癒,走路已能如常人一般,毫不跛拐,但他仍舊假裝跛腿,免得引人注意,也好降低獄卒們的戒心。他到處打掃時,黑貓小影子總跟在他的腳跟之後,將原本猖狂橫行的老鼠、蟑螂一趕而盡,其他獄卒見這貓十分管用,便也任由它去。
楚瀚發現這廠獄中共有百來間牢房,此時還不是「生意」最興旺的時候,只有一半關著犯人。這兒與一般大牢不同,一般大牢關著的多是真正作奸犯科的強盜和殺人犯一流,這兒關的卻都是朝廷高官,被東廠中人誣陷入獄,從此不見天日,病死、打死、餓死者皆有之,情狀悲慘,莫以名狀。
楚瀚心中惻然,他只道自己幼年淪為跛腿乞丐已是十分悲慘,此時見到廠獄中的囚犯,才知道「人間煉獄」是什麼意思。他無能幫助這些身陷囹圄的囚犯,只能盡量替他們打掃囚室,給他們乾淨的食物,替他們清洗傷口,以免發炎感染,偶爾坐下聽他們泣訴生平,歷數冤屈,表示同情之意。他一個十來歲的囚犯兼雜役,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但一眾囚犯對他都十分感念,掏心挖肺地跟他說了不少心底話,他也因此對每個囚犯的生平往事知之甚詳。
楚瀚想起揚鍾山當時曾說過,兩三個月之後,自己的腿傷應可以恢復個八九成,如今已數月過去,他感覺左膝恢復得甚好,便決定開始修煉蟬翼神功。他白日清掃廠獄,夜晚人靜之時,便取出圖譜,在自己的牢房中偷偷修習。這飛技乃是從內功開始修煉,先在丹田內累積一股清氣,接著讓清氣在身周遊走,最後聚積於雙腿。練完氣後,再練習不同的姿勢,如雙膝交盤,以右手二指撐地,將身子撐起離地半尺;或將雙手交叉背在身後,以額頭頂地倒立;或以左手肘抵地,身子筆直向旁斜斜伸出等。有的姿勢得維持一炷香時間,有的得持續一整夜。他細心研究圖譜,慢慢摸索,依樣練功,漸漸有了一些領悟,開始明白練氣和每個姿勢的目的,都是為了鍛煉身體各個部位的肌肉和平衡,讓他的飛技能更上一層樓。
這時他已取得所有獄卒的信任,為了避免練功時被人撞見,便請求獄卒讓他住在最裡面的一間角落牢房,左近的牢房都沒有關犯人,獄卒也鮮少來此,更無人打擾,實是練功的最好所在。至於這間牢房的鎖,獄卒們只在門上裝模作樣地掛了一把鎖,更未鎖上,免得楚瀚出入打掃不便。
東廠位於東安門之北,廠外便是好大一片野地。夜晚楚瀚偷偷練習飛技時,有時也會離開囚室,在東廠大院的高樹和圍牆上來回縱躍,或在廠外的野地中練習快奔。小影子總睜著一雙金黃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好奇地望著他,偶爾也遊戲般地跟著他一起飛縱跳躍,甚至喜歡站在他的肩頭,隨著他輕快的身形在夜空中飛躍。
白天的時候,楚瀚總裝出楞頭楞腦的模樣,幹活兒時老實勤懇,任勞任怨。獄卒們見他聽話乖順,都十分喜歡他,對他愈來愈少防範,也幾乎不將他當成囚犯對待了。他也樂得繼續住在廠獄中,白天幹活,晚上練功,日子便這麼過了下去。
第十二章 贖屍生意
又一個寒冬過去了,次年春天,聽說東廠的主子換了,皇上任命個叫作劉昶的太監擔任東廠提督。便在東廠主子換人之際,典獄長也跟著換了人,這給了楚瀚一個絕佳的機會;他日日打掃廠獄已超過一年,一眾獄卒習慣見到他四處行走清理灑掃,又見他年紀幼小,乖覺聽話,人緣甚好,久而久之,見到他不戴腳鐐了,眾人也不以為意。後來牢房太擠,他便名正言順地「讓」出牢房給新囚犯住著,自己住到廚房後的柴房去了。這時一眾獄卒們誰也沒將他當成囚犯,反倒把他當成同僚一般,拉他一起吃飯喝酒,有事還會找他商量。
他跟一個擅長文書,名叫何美的獄卒成為好友。何美是個二十出頭的白瘦青年,紹興人,家中世代做師爺,因此熟悉繕寫書案。何美見楚瀚年幼,對他十分照顧,當他小弟弟一般。他自然知道楚瀚原是獄中囚犯,有次喝了點酒,一拍胸脯,說要助好兄弟一臂之力,便趁著典獄長換人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獄卒名冊中添上了楚瀚的名字,又將他的名字從囚犯名冊中刪除。楚瀚就此搖身一變,成為正式的東廠獄卒,其餘人自然見怪不怪,新來的典獄長自然也全被蒙在鼓裡。儘管廠獄中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但似楚瀚這般由囚犯而轉為獄卒的,倒也少見。
卻說這位新任的東廠提督劉太監不知是無能還是懶惰,雖然仍舊誣陷捕捉了不少文武官員,但過了好幾個月都未曾來廠獄視察,關進來的人也就在獄中蹲著,無人聞問。偶爾獄卒想要邀功,將犯人拉去酷刑拷打,逼其告白認罪,但就算犯人認了罪,在供辭上畫了押簽了名,呈上去後也都沒有下文,漸漸地,眾獄卒也都意興闌珊,懶得去施刑拷問。
廠獄中的犯人因此愈來愈多,百來間都住滿了,許多牢房得同時關了十多個犯人,擁擠不堪。到得夏日,天氣酷熱,整間廠獄有如蒸籠一般,散發出刺鼻的汗臭味、腐爛味、糞便味,眾獄卒都掩鼻不敢進入,只有楚瀚仍舊如常入內清洗牢房,發派食物。黑貓小影子此時已然長成,總是靜悄悄地跟在主人腿邊,楚瀚清掃囚室時,它便在一旁專心追趕蟲鼠。許多囚犯在黑暗中見到一對閃亮亮的金黃眼睛,便知道楚瀚快要來了,連忙擠到牢門邊上哀號,伸手索取食物。
獄卒們因不熟識這新來的東廠提督,摸不清上意,都大感頭痛,不知該將人滿為患的犯人暗中撲殺了了事,還是得盡責地看守著,讓他們無止境地關在獄中?楚瀚也感到自己的差事愈來愈不好幹,開始動腦筋設法變通。
一回,楚瀚和何美閒聊,說起有個名叫王吉的獄卒,家中是干杵作的。楚瀚靈機一動,想出了個主意。他和何美便約了王吉一起喝酒,秘密討論起這件事來。
何美首先試探道:「咱們獄裡的人實在太多,大家的工作都不好幹。依我說,我們要狠一點兒,就把人撲殺了,省點事兒。」
王吉是個三十多歲的矮胖子,儘管每日家裡見的都是棺材死人,卻也頗有好生之德,臉上露出不忍之色,說道:「這不好吧?這些囚犯現在雖然被關著,日後仍有可能被釋放出獄,若是就此殺了,倒也可憐。」
何美連連點頭,說道:「王兄說得極是。但是他們長年被關在這兒,出獄無期,難道就不可憐了嗎?」王吉瞪眼道:「上頭主子不放人呀,這哪裡輪到我們來說?」
楚瀚道:「兩位哥哥,上面主子是個不管事的,上任後一次也沒來過這兒。我瞧他根本不知道這裡關了多少人,想來也不怎麼在乎。不如我們做做好事,讓犯人早日解脫吧。」說到此處,壓低了聲音,說道:「活的不能放出去,死的總可以吧?」
王吉睜大了眼睛,呆了一陣,這才明白過來,一拍大腿,說道:「使得!我家棺材多得是,送一個進來,把人接出去了便是。」
何美拍掌笑道:「王兄這主意好極!這辦法不但讓犯人解脫了,也給大夥兒方便,何樂而不為?」楚瀚道:「只是我們得嚴密保守這個秘密,絕對不能洩露了出去,不然大夥兒都脫不了干係。」王吉和何美一齊點頭,連聲稱是。
三人說得投機,便決定放手一試。他們挑了一個關禁已久的犯人,名叫李東陽的,聽說是個進士出身,被人無端栽了個貪贓的罪名,落入廠獄成為囚犯,一關便是五六年。
這日楚瀚借口上面要拷問李東陽,將他帶出牢房,來到刑房之中。楚瀚請何美守在門外,關上刑房的鐵門,悄悄說道:「李大人,小人有一事相告,還請大人勿疑。」當下說了要他裝死逃獄的計劃。
李東陽只道自己又有一頓好打,不料楚瀚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又是吃驚,又是欣喜,他在這廠獄中生不如死,楚瀚就算是要謀害他的性命,也比繼續蹲這苦牢要好得多,當下便一口答應了,並告知楚瀚自己家在何處,家中有些什麼人,議定在三日之後動手。
當夜楚瀚便悄悄潛出廠獄,去找李東陽的妻子,告知逃獄之策。李夫人早為丈夫身陷廠獄、釋放無期而憂急不已,整日以淚洗面,此時聽了楚瀚出的主意,自是感激不盡,立即取出重金作為報酬。楚瀚原本不肯收,但心想若不收錢,人家恐怕不信自己會好好辦事,便將錢收下了,回去分作三份,自己與王吉、何美一人一份。王吉和何美沒想到李家這麼有錢,笑得眼都花了,開開心心地收下了銀子。
三日之後,李東陽假作腹痛,在牢中翻滾哀號,接著便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僵死在地,其他囚犯只道他患了什麼惡疾,都不敢靠近。
何美來到牢門外,叱罵道:「鬼叫什麼?作死嗎?」過了一陣,見他不動了,便打開牢門進去,探探他的呼吸,說道:「死了。」喚了楚瀚進來,兩人將李東陽抬了出去,放在屋角,用草蓆蓋著,又讓王吉叫家人送口薄木棺材來。
不多時棺材送來了,王吉讓家中杵作「收殮死屍」,之後便將棺材抬了出去,扔棄在亂葬崗上。楚瀚事先早與李家家人聯繫好,李家已暗中派了人在當晚前來「收屍」,撬開棺材,將躺在棺材中的李東陽悄悄背回家去。事情一切順利,李東陽逃出生天,隔日便帶著家人暗中逃離京城,遠走高飛了。
自此而始,楚瀚便與王吉、何美著手幹起偷運「死屍」出獄的勾當。何美擅長文書,事情幹完後便負責繕寫文案,寫明哪個犯人在何日何時因何病症死去,好讓事情呈報在案,有檔可查。大多的病人都只寫上「瘐死」兩字,楚瀚不識得「瘐」字,向何美詢問。何美解釋道:「在獄中受不了折磨寒冷飢餓,或是害病而死,都可以稱為瘐死。」
楚瀚這才恍然,心想:「這廠獄骯髒擁擠,一時酷熱,一時嚴寒,飲食又差,就算不遭受酷刑,囚犯便要不瘐死也難。」
他們每月放走三五個「瘐死」的罪犯,盡量不引人注意,收到的銀子三人均分,一方面做了好事,一方面也賺了一筆不小的財富。廠獄在不知不覺中空曠了起來,氣味不再那麼難聞,其他獄卒也都鬆了口氣。獄中死人本是常事,夏季瘟疫一來,一下子死一大群也是家常便飯,因此其他獄卒全沒想到其中夾雜了不少假死的囚犯,而楚瀚等三人竟借此大飽私囊。
如此半年過去,又到了春天,聽說東廠提督劉昶被人告了御狀,流放邊疆充軍去了。新任提督還未定下,先來了個代理提督,不是別人,正是大太監梁芳。
梁芳經營設計多時,終於扳倒了劉昶,賺到了個代理東廠提督,一朝得勢,趾高氣揚,上任當日便來廠獄巡視,清點犯人。楚瀚眼見冤家上門,老早躲在廚下避不露面。
梁芳多年來斂財有道,早已調查好犯人的身家財產,能夠狠狠敲詐一筆的,便派人去犯人家中索取「清白費」,說明白點就是「贖身費」,直壓搾到人家錢財散盡,才不情不願地將半死不活的犯人放將出去。原本楚瀚等干的「贖屍」勾當還是出自好心,隨家屬財力狀況自行出價,收費不高,最多十兩銀子,而且收人之錢,忠人之事,幾日後一定將「屍體」運出,因此受惠家屬對楚瀚等的行事都頗為滿意,保持緘默。如今梁芳窮凶極惡地不斷索錢,拿了錢後又不放人,家屬都不禁惱怒,許多便來走楚瀚的後門,要求「贖屍」而不「贖人」。
楚瀚等的生意因而大為興隆,獄中「瘐死」的犯人陡然增多。梁芳漸漸感到不對頭,怎的家中最肥、最可勒索的犯人,竟然一個個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心中起疑,便派了親信宦官來東廠調查,命令獄卒將囚犯名冊、死亡紀錄都呈上來檢閱,又下令每當獄中有犯人瘐死,便得立即稟告他,不可延誤。
楚瀚警覺到梁芳已然起疑,他若發現許多瘐死犯人的文案都是由何美所寫,事情遲早會查到他們頭上來,心生警戒,便不敢再偷放犯人出去。王吉和何美卻不肯收手,希望能藉機狠撈一筆。楚瀚苦勸他們不聽,便心生去意。他此時雖尚未練成蟬翼神功,但飛技已極為驚人,在此又不是囚犯,若要離開廠獄,自是隨時可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