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大祭師聽他這麼說,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笑咪咪地問道:「小子,你等我很久了?你等我幹什麼?」
楚瀚知道此時能多拖一刻,便多一分生機,當即哭喪著臉道:「因為跟我一塊兒的女娃兒不見啦,我想請你幫我找她。」
大祭師微微一怔,說道:「她不見了?她去哪兒了?」
楚瀚聽了,稍稍放心,知道百里緞並未落在他們手中,當下說道:「我就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才請你幫我找呀。你不是什麼都知道的嗎?你告訴我,她去哪兒了?」
大祭師嘿了一聲,說道:「她不是跟你一塊兒來到這瑤族村落了嗎?我們今兒早上還見到她的,一早醒來,她先去溪邊洗了臉,又梳了頭髮,才去吃早飯。你呢,先去山凹子裡撒泡尿,洗臉漱口,才過去跟她一塊兒吃早飯。」
楚瀚背上冷汗直流,心想:「這些人老早盯上我們了,我竟然毫無知覺,實在太過輕忽,該死,該死!」
他放眼望去,只見洞外蛇族人眾黑壓壓地,個個手持毒蛇,地上樹上滿是蜿蜒蠕動的毒蛇,顯然蛇族傾巢而出,定要將自己和百里緞捉回去才肯罷休。楚瀚心知瑤族人雖擅長打獵,族中不乏勇士,也豢養蜘蛛,提煉蛛毒,但能否敵得過這成千上萬的毒蛇,卻也難說。他生怕為族人帶來殺戮災害,念頭急轉,知道此時定需將敵人引開,離族人愈遠愈好;但他又不能扔下百里緞不顧,正猶疑時,忽聽洞外上方傳來非常輕微的啪啪兩聲,似是以手指輕彈樹葉的聲響。楚瀚立時知道百里緞藏身於洞屋外的大樹之上,也知道百里緞要他趕緊逃上樹去躲避。
楚瀚不暇思索,向著石穴深處一指,大叫道:「你看,原來她在那兒!」趁著大祭師和蛇族眾人一轉頭之際,楚瀚已向前躍出,輕巧地穿過守在門口的一排蛇族族人,接著往上一躍,鑽入了樹梢,頓時不見影蹤。當時已是深夜,週遭一片黑暗,除了蛇族中人打著的火把,別無燈火,但能在數十對目光下如此神出鬼沒地閃身出洞、消失無蹤,也只有楚瀚這等絕頂飛技高手才能辦到。
他一上樹,果見百里緞高踞樹梢。楚瀚竄到她身邊,作了個「扯乎」的手勢。百里緞點點頭,往南望去。楚瀚會意,立即踏著樹枝,往南方躍出。兩人悄沒聲息地從樹枝躍到樹枝,逃出了數十丈,楚瀚忽然停下,高聲以瑤語叫道:「蛇族來襲,大家小心!蛇族來襲,大家小心!」
他這麼一喊,仍在歡宴中的瑤族人立時警覺,紛紛高呼吹號示警,壯士趕忙拿起武器,婦女則迅速抱起孩子躲回穴屋。蛇族中人聽到楚瀚的喊聲,才知道他已往南方逃逸去了,立即指揮毒蛇,循聲追上。
楚瀚側頭見百里緞眉頭緊皺,神色驚怒交集,向自己投來惱恨斥責的眼光。楚瀚一轉念間,便明白她無法諒解自己為何出聲喊叫。自己是為了向族人示警並引開敵人,但卻將危險直攬到身上來。對她來說,保命最為緊要,絕不會為了救人而陷己於危,尤其是一群與她毫無關係的人。
但此時楚瀚也管不了這許多,低聲道:「快走!」兩人一齊繼續往南逃竄,在黑暗的樹梢間騰躍了十餘里,躍下地面,又狂奔了半個時辰,才慢下腳步,在一條山澗旁停下喘息。此時夜色已深,清亮的月光照著山澗,發出粼粼波光。
楚瀚感到自己小腿和手臂有些麻痺,想是剛才入洞的短暫數刻之間,被滿地的毒蛇咬傷了。他已被毒蛇咬過數次,也不驚慌,伸手擠出蛇毒,從懷中取出解藥自行敷上了,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百里緞緩過氣來,重重哼了一聲,走開兩步,說道:「不要你管!」
楚瀚道:「若是中了蛇毒,我這兒有解藥。」
百里緞冷然道:「你讓我毒死了便是,這不是趁了你的心意嗎?」
楚瀚奇道:「我若有意讓你死,又幹嗎跟著你逃出來?」百里緞冷笑道:「你不過是為了自己活命罷了!」
楚瀚聽她語氣滿是憤恨嘲諷,說道:「幸好你保持警覺,蛇族中人到來時,未曾落入他們的手中。」百里緞冷笑道:「我可不似某人,整夜唱歌跳舞,喝得醉醺醺地,更無半分警覺!」
楚瀚此時酒早醒了,想起方才在洞屋中的驚險,心中也不禁暗暗慚愧,說道:「若不是你,我只怕無法逃出蛇族的包圍。」
百里緞哼了一聲,說道:「你卻仍不怕死,還要出聲讓敵人追來!你到底要命不要?」楚瀚道:「我當然要命,因此等到逃出了一段路後,才出聲喊叫。我若不出聲示警,瑤族被蛇族攻個措手不及,傷亡定然慘重。」
他只道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不料百里緞聽了,卻更加惱怒,重重地呸了一聲,怒道:「瑤族!你心中就只有你的瑤族!」
楚瀚一呆,不料百里緞對瑤族的反應如此,說道:「他們是我族人,難道你要我不管他們的死活?」
百里緞道:「你那麼重視自己的族人,為什麼不早早留了下來?我看你在那兒混得挺好的,尤其是那些姑娘家,整日跟你打情罵俏,眉來眼去,早將你的魂都勾了去!」
提起瑤族女子,楚瀚這些日子來竭力抵抗誘惑,雖然每夜都有不少瑤族少女邀他共眠,他都忍心拒卻,乖乖地回到洞屋,與冷冰冰的百里緞共宿一洞,寂寞冷清已極,還不是因為擔心蛇族來侵,關心百里緞的安危,不願冷落了她。這些用心百里緞顯然全不知曉,楚瀚也不禁啞口無言,呆了一陣,才道:「你見我跟她們胡來了沒有?你見我跟她們親熱了沒有?」
百里緞怒道:「我怎麼知道?那又不干我的事!」頓一頓,又道:「反正你是個太監,想胡來也無從胡來起。」
楚瀚不禁笑了出來,說道:「你是怎麼回事?一會兒嫌我跟瑤族姑娘打情罵俏,眉來眼去,一會兒又說我是太監!我若是太監,跟誰打情罵俏都無關緊要。我若不是太監,跟人打情罵俏又有什麼不對了?你到底要我如何,你才高興?」
百里緞轉過頭去不答。楚瀚只覺得十分荒唐,自己被迫跟一個大對頭結伴而行,蠻荒山林之中,蛇族追殺之下,不得不互相倚靠,以求活命,但兩人之間恩怨交錯複雜,這百里緞究竟是要自己的命,還是要自己做什麼,他可是半點也摸不著頭腦。但此時不哄她開心,那可是丟命的事,只能歎了口氣,說道:「瑤族女子雖好,但哪裡及得上你的美貌?」
沒想到這話也沒說對,百里緞勃然大怒,喝道:「我說過了,不准你對我言語輕薄,胡說八道!」
楚瀚甚覺無辜,說道:「我說的可是實話。難道你覺得自己比瑤族女子貌醜?」百里緞刷一聲拔出彎刀,喝道:「你再胡說,我割了你的舌頭!」
楚瀚沒了主意,說她美也不對,說她醜也不對,自己還能說什麼?回想兩人的對話,像極了戲曲中小夫妻拌嘴吵架的情景,他想到此處,不禁啞然失笑,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說道:「百里姑娘,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老實回答我。」百里緞沒好氣地道:「什麼問題?」楚瀚道:「我若不是宦官,你可願意嫁給我嗎?」
百里緞一張臉陡然漲紅,轉過頭去,呸了一聲道:「臭小子胡說八道!」語氣卻不若言辭中那麼惱怒。
楚瀚知道自己說中了,微笑道:「這樣吧,我跟你約定,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做錦衣衛,我也不做宦官了,那麼我便娶你為妻,如何?」
百里緞哼了一聲,說道:「哪有你說不做宦官,便能不做的?」
楚瀚微笑不答。他此時已過十六歲,離開京城數月之間,臉上長出鬍鬚,喉音低沉,早已沒有半點宦官的模樣,若非百里緞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早該看出他這宦官是假的。但她既然看不出,楚瀚便也不說破。這回爭吵便就此告一段落,兩人都閉上了嘴。
第三十五章 穿越靛海
當天夜裡,楚瀚和百里緞不敢睡下,分吃了僅剩的乾糧,商討下一步該如何。
百里緞道:「蛇族的人窮追不捨,這叢林是他們的地盤,最好能盡快逃出叢林,才有生機。」
楚瀚皺眉四望,這叢林浩瀚無邊,說出林容易,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行去。他幼年時曾在上官家的藏寶窟中見過一張古地圖,名為《始皇天下一統圖》,他當時甚覺新奇,曾仔細觀察研究,因此略略知道一些中原大地的山川地勢。他回想那地圖,說道:「我們從桂平往西南走了一段,才遇見深山中的瑤族,再往西去,應是雲南,東邊則應接壤廣東;不如我們往南行走數日,再轉往東去。進入廣東境內,應該便能覓路北返了。」百里緞點頭同意。
楚瀚匆匆離開瑤族,身上只帶了少許乾糧,所幸他已在族中居住一陣,養成了隨身攜帶明礬、水袋、小刀和彈弓的習慣,此時便解下腰間皮袋,裝滿了溪水,將明礬沉浸其中,使之成為能夠飲用的淨水,兩人摸黑向南行去。
兩人行到天明,略事休息,之後又走了一整天,除了飲水外,更未停下休息。直到傍晚,兩人肚子咕咕而響,飢餓難忍,才停下歇息。但夜間也難以狩獵,只好餓著肚子睡了一夜。
次日天明,楚瀚才起身,便聽得頭上簌簌聲響,凝目望去,但見一隻體型巨大的禽鳥正收翅落在十多尺高的枝頭之上。透過茂密的枝葉,仍能見到它五彩斑斕的羽毛在曙光下搖曳生姿,燦爛奪目。
楚瀚輕輕地從懷中取出彈弓,凝神瞄準,「咻咻」一連射出三枚石彈子。其實他不必連發三枚,第一枚便已打中了巨鳥的頸子,巨鳥展翅想飛,但已不及,帶著一片雨點般的樹枝樹葉轟然跌下樹來,在落葉中掙扎。
兩人望著那五彩斑斕的巨鳥,卻不知這便是廣西叢林中廣受土民尊敬崇拜的「天虹鳥」,據說對之禮拜便能保佑全村平安,佩戴其羽毛更能醫治百病,甚至能幫助婦女得子云云。但楚瀚和百里緞身處渺無人煙的密林,前有綿延無盡的森林,後有緊迫追殺的敵人,一日一夜未曾進食,肚中只餓得咕咕作響。此時自然毫無心思欣賞這鳥的體態羽毛,更不知道它的種種靈異高貴之處,眼中看到的只有一隻肥美的烤鳥。
百里緞開口問道:「能吃嗎?」楚瀚聳了聳肩,說道:「哪有不能吃的?與其去挖掘樹幹、土壤中的肉蟲來吃,不如吃這有血有肉的禽鳥。」上前拽住了那猶自掙扎的五色鳥,拔出小刀,割斷了鳥的咽喉。
兩人商量之下,因不知蛇族離自己有多近,若生火烤鳥,炊煙可能會洩漏自身所在,太過危險,只能拔了羽毛,用小刀割下鳥肉,生吞下去。入口但覺鮮腥,皮粗肉韌,甚是難吃。兩人勉強填飽肚子,楚瀚將五色鳥的羽毛、內臟小心掩埋了,才又上路。
兩人來自京城宮廷,天下首善文明之地,此時身處蠻荒,除了楚瀚在借居瑤族的數月中學到的打獵和叢林求生之術外,更無其他的本領可以倚仗。還好兩人都是吃過苦頭、練過功夫的,一時倒也不氣餒,每日生肉為食,獸皮為衣,勉力往下走去。
蛇族大祭師並不放棄,仍率領蛇族族人不斷進逼,不管兩人走得多快,遠遠總能聽到蛇笛之聲。楚瀚心中暗罵,他見識過這大祭師的怪異瘋癲,心想若是一般人,追出個一百里,也該放棄了;但這大祭師想必是怪人中的怪人,蛇王被人殺了,此仇不能不報,竟然死命追出了數百里還不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