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多達搔了搔頭,說道:「那夜我們祭祀盤王,忽然聽人大喊蛇族來襲,亂了一陣。過後我們見到蛇族從村子邊上過去,並未入村,之後也沒有再出現。」
楚瀚點了點頭,知道當時大祭師他們忙著追尋自己,並未在瑤族停留。他問道:「之後呢?你祖母有沒有……有沒有怎樣?」
多達搖頭道:「我祖母很好啊。你走後,她就搬回你當時休養的洞屋裡住著。」楚瀚心想:「或許老人家中了蠱,情況並不明顯?」又問:「其他人呢?」多達側頭想了想,說道:「都沒事啊。」楚瀚問道:「有沒有人得了怪病,全身疼痛,而且好像……好像突然變老了?」
多達笑了起來,說道:「人都會老的,但怎會突然變老?世間哪有這樣的病?」楚瀚鬆了一口氣,暗暗慶幸這蠱未曾在族中造成傷害。
多達問道:「大家都很奇怪,你究竟去了哪兒?」
楚瀚道:「我來到瑤族村莊之前,便與蛇族結了怨。他們不斷追蹤我,我只好穿越靛海,一路逃去了大越國。」
多達睜大眼睛,連忙追問細節。楚瀚簡略說了一些,最後道:「請你跟族長說,若是見到一個老舊的圓形木盒子,千萬別打開,那裡面藏有非常危險的苗蠱。若是找到了,趕緊收在山洞深處,誰也別靠近,並且立即通知蛇族,讓他們來取走。知道嗎?」
多達點了點頭,楚瀚仍不放心,眼見天色將明,又奔回洞屋,見老婦已經醒來,便向她詢問有無見到木盒。老婦側頭想了想,搖了搖頭;她跟著楚瀚在洞屋中轉了一圈,望向楚瀚指出的凹陷處,搖頭道:「我幾日前才將洞屋清過一遍,這個凹陷處也清過了,沒見到什麼木盒。」
楚瀚滿腹疑問,難道是自己傷重時記憶模糊,記錯了藏放木盒的地點?如果不是,那木盒又是被誰取走了?
他想不出個頭緒,便向老婦和多達告別,匆匆離開了瑤族村落。他站在村口,心中好生難以委決:「我是該往南去尋找大祭師,告訴他實話,或是就此逃逸?」隨即知道自己別無選擇,「我若逃走,大祭師發起瘋來,定會來血洗瑤族村落。我必得回去。」他一咬牙,提氣急奔,穿越叢林,不到一個時辰,便回到了蛇族人落腳之處。
這時蛇族已發現他失蹤,大祭師怒發如狂,正準備發動蛇軍去攻打瑤族村落,不意他竟自己回來了。楚瀚快步來到大祭師面前,說道:「大祭師,我回來啦。」
大祭師怒氣未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瞪著他喝道:「你逃去那兒了?」楚瀚道:「我去找木盒了。」大祭師鬆了口氣,伸出手來,說道:「我也猜想你是去找木盒子了。快拿出來!」
楚瀚頹然搖頭,說道:「不見了,找不到了。」
大祭師臉色一變,喝道:「當真?」楚瀚點了點頭。
大祭師一張醜臉扭曲抽動,心中不知是憤怒多些,還是恐懼多些。他瞪著楚瀚,懷疑地道:「你既逃走了,東西找不到,又回來做什麼?」楚瀚道:「我對你不住。當初是我取走了盒子,也答應替你找回。但我確實找不到了。你要怎麼處置我都行,是我罪有應得,只請你別去侵犯瑤族村落。」
大祭師嘿了一聲,說道:「看不出你對族人還挺有道義的。」他擠眉弄眼,扭鼻抿嘴,思索了老半天,才唉聲歎氣地道:「事已至此,去攻打瑤族也沒什麼意思。好吧,我也只能將你交給苗族巫王了,即使這麼做,也不知能不能換回蛇王的兒子。」
楚瀚聽他口氣沉重,感到背心一涼,聽來這苗族巫王絕對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物。但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既已決定承擔後果,那也只能硬著頭皮去見這苗族巫王。
於是楚瀚便跟著大祭師折向西行,不一日,來到貴州境內。這裡古稱「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寸平,人無三兩銀」,一行人在貴州境內走了三日,經過五六個村子,果真是天氣陰鷙,山丘起伏,村落貧窮,名不虛傳。到了第四日上,大祭師率領族人押著楚瀚來到一個佔地甚廣的苗族寨子,他不敢貿然入寨,命眾人在寨外等候,派了個手下先進去傳話。
過了不久,但見一個身形高挑窈窕的苗女從寨中緩步走出。她頭上戴著一頂雕工精細的銀冠,冠前鑲著一個巨大的牛角形裝飾,讓她看來更加高大;頸中戴著一圈厚重華麗的半月形銀飾,身穿對襟藍色短衣,大領窄袖,袖口鑲著一片五彩繡花圖形;裙子則是長抵足踝的百褶裙,以黑、藍、紅、綠四色相間的花布製成,整個人看來便如孔雀一般色彩繽紛。那女子的面容並不甚美,神態卻如孔雀一般高傲不可侵犯。她昂首挺胸地走上前來,銳利的雙目直瞪著大祭師,口中尖聲說了幾句話,聽來像是憤怒的指責。
大祭師似乎甚是惶恐,彎著腰低聲回答了。楚瀚聽不出他們說的究竟是苗語還是蛇族語言,心想:「苗女若不肯交出蛇王之子,卻該如何?」
但見大祭師和那苗族女子嘰哩咕嚕地交涉了一番,苗女望了楚瀚幾眼,似乎有些猶疑,最後轉身回入寨中。
楚瀚問道:「她說什麼?」大祭師道:「她說得去請示巫王。」
過了一會兒,那女子再次從寨中出來,面對楚瀚,向楚瀚道:「巫王問你,偷走木盒並且弄丟了的人,真的是你?」
楚瀚聽她說的是瑤語,便以瑤語回答道:「正是。楚瀚無知莽撞,遺失了巫王的貴重事物,請巫王責罰。」
那苗女嘖嘖兩聲,說道:「不是大祭師逼你這麼說的?」楚瀚道:「不是。」
苗女點點頭,似乎頗為滿意,又回去報告。下一次又出來時,身後跟了一個身穿蛇族裝束、面目俊秀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生得果然極為白淨俊美,想來便是蛇王的兒子了。大祭師大喜過望,連忙上前拉著少年的手,細細觀看,見他頭面無損,手腳完整,極為歡喜,向苗女行禮道謝,將少年領了回去。
大祭師臨走時,向那苗女說了幾句話,指著楚瀚,似乎在為他求情。苗女臉色嚴肅,不斷搖頭,伸手指指蛇王之子,似乎是說:「我已將蛇王之子還給你了,你還有什麼好囉唆的?你若要這小子的命,便將蛇王之子留下!」大祭師連連搖手,臉現猶豫不忍之色。
楚瀚見大祭師對自己似乎頗有回護之心,甚是感動,暗想:「這人瘋瘋癲癲,卻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但見大祭師轉向他,語重心長地道:「楚瀚,你好自為之吧!我要去了。像你這樣精壯結實的少男,我一直希望能將你丟入蛇窟喂蛇,或是放幹你的血來祭祀蛇神,如今是沒有這個機會了,可惜啊可惜!就算這些苗女不殺你,你往後也不會是今日這個樣子了。你若不死,歡迎你回來蛇族玩玩,陪我聊聊天,說說笑。但是她們大約是不會讓你活著出來的。唉!天下原本便有許多不如人意的事情,那就再會了吧!」
楚瀚聽了,也不禁哭笑不得,心想:「瘋子還是瘋子。但是他捉住我後,一路上並不曾虧待了我,也算得頗有道義了。」說道:「多謝你了。我若能活著離開,也當作個東道,請你來京城玩玩。」
大祭師望著他,臉色悲哀,如在看一個離死不遠的人一般,但仍點頭道:「好,好,我一定去。你答應要教我三家村的蟬翼神功,我可沒忘記。」揮揮手,率領蛇族眾人離去。
那高挑苗女望著蛇族眾人離去的背影,神色高傲中帶著幾分鄙夷。她看也沒看楚瀚一眼,轉身便走,說道:「跟我來!」
楚瀚自願來到苗族,只是為了要對得起蛇族以及保住瑤族村落,卻無心任人宰割。他對這苗女無甚好感,此時聽她口氣不善,便不移步。
苗女聽他沒有跟上,停步回頭,雙眉豎起,向他瞪視,說道:「你不是來向巫王告罪,準備任巫王責罰的嗎?」楚瀚道:「我是說過這話,但我卻不是來聽你大呼小叫的。」
苗女瞇起眼睛,臉色頓轉陰沉,冷冷地道:「你可知我是誰?我是巫王的女兒。你不聽我的話,我是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
楚瀚道:「那麼你就是巫女中的公主了。公主不是應當溫柔嫻雅,雍容大方的嗎?我看你可半點也不像公主啊。」
那苗女雙眉一豎,右手一揮,從袖中激射出一支銀鏢。楚瀚早已有備,輕輕一躍,躍上了一旁的高樹,落在枝頭,那銀鏢打了個空,釘在樹幹之上,鏢尾微微顫動,楚瀚看出銀鏢上帶著一抹艷藍色,想必喂有劇毒。
苗女微微一驚,不料他身手如此敏捷,抬頭望向楚瀚,也不再出手,只冷冷地道:「你要一輩子躲在樹上做猴子嗎?跟我來!」回身便走。
楚瀚望著她的背影快步走入苗寨,心中猶豫了一下,是該就此逃離這個寨子,還是跟了她去?隨即知道自己並無選擇。他瞥見樹下已圍繞了十幾名苗女,個個手持弓箭,箭頭閃著藍色光芒,正對著自己。
楚瀚知道自己動作再快,也快不過這二十多支毒箭,逃跑的希望渺茫,便躍下樹來,拍拍身上灰塵,跟在那苗女的背後,走入了苗寨。一眾苗女冷然望著他,始終沒有移開毒箭。
楚瀚經過一道木製的拱門,便進入了苗寨。他忽然感到全身上下一寒,周圍似乎突然冷了起來。他見到面前有條清澈的河流,河後便是高聳的山壁;背山面水處建了一排吊腳樓,樓旁生長著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景物並不出奇,但不知為何,這地方卻讓他感到陰氣極重。
那苗女轉過身來,冷冷地望著他,說道:「跟我來。巫王要見你。」
楚瀚跟著她走向居中最大的一間吊腳樓,沿著階梯而上,來到門外的迴廊上。但見迴廊邊盤膝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身穿對襟藍色短衣,百褶裙,衣著跟那高挑女子相似,只是頭上頸上沒有佩戴銀飾。那小姑娘正低頭繡著靴面,聽見人來,抬頭望了二人一眼。楚瀚一瞥之下,但見她面如芙蓉,目如點漆,竟生得出奇美麗。
那苗女經過小姑娘身邊時,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對她滿心嫌惡。小姑娘飛快地低下頭去,埋頭繼續做手上的活兒。
楚瀚經過小姑娘的身前時,感到腳踝微微一疼,低頭望去,卻見那小姑娘用繡花針在自己左腳踝上輕輕刺了一下,臉上露出調皮的笑容。楚瀚不知她是惡意還是調皮,但見她長得如此嬌美可愛,也無法跟她計較,假意瞪了她一眼,又跟著那苗女走去,來到吊腳樓的門口。
第四十四章 苗寨巫王
但見那門坎總有二尺高,裡面陰沉沉地,似乎有一陣陣冰涼的陰風往外吹著。苗女在門口說了幾句話,裡面靜了一陣,才傳來咚咚兩響,苗女便示意楚瀚進去。
楚瀚知道自己落入苗人手中,多半沒有什麼好下場,此時也只好置之度外,心想至不濟,總可以自殺了事,免受屈辱痛苦。心中雖這麼想,但當此情景,仍不自禁感到害怕:這吊腳樓中之人,便是蛇王和大祭師的姊姊,連這兩個怪人都聞而色變的苗族巫王。自己弄丟了她寶貴的「萬蟲嚙心蠱」,不知她要如何處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