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我說過了,是因為王皇太后。」崔淼微笑道,「我真的沒有想騙你,是韓湘這傢伙一聽到皇太后三個字,就自說自話什麼皇太后命我幫你們尋仙。當時那個情形不便詳談,我也就順水推舟應了下來,原想找機會向你說明的,不料竟一直耽擱到今日。」
「王皇太后真的要你離開長安?她的理由呢?」
「皇太后並沒有直說,只是讓她的一名宮婢來暗示我,繼續留在長安會有殺身之禍。如果我不想死,就趕緊走。」
「殺生之禍?這又是從何說起?」
崔淼稍作沉吟,方道:「自從我到興慶宮去為王皇太后診病起,她的宮婢就不停地向我請教各種藥方,我起初也沒在意。但是她越要越多,我就起了疑心。靜娘,你想一想,如果不是宮中真有人生病,那麼,她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她想……收集你的方子!」
崔淼注視著裴玄靜說:「而這些方子,都是從我母親留下的方書中來的。」
「你說過,這些方子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如果還有其他人知道那卷方書,就能從方子中判斷出其中的關聯?」
崔淼默默地點了點頭。
「宮婢應該是受王皇太后之命行事的,也就是說……」裴玄靜不敢往下說了。
崔淼接過裴玄靜的話:「也就是說,王皇太后很可能讀過那本藥書,甚至很可能認識我的父母!」
儘管相當駭異,裴玄靜也不得不認同他的想法。
「靜娘你再想一想,王皇太后連你都不見,卻為什麼獨獨召見我這麼一個江湖郎中?」
「她對你說了什麼嗎?」
崔淼澀澀一笑:「也沒說什麼,只是問了問我的父母家人。」
「天吶!你是怎麼回答的?」
「還能怎麼回答,實話實說唄。」崔淼的臉上掛著意義不明的笑容,這使他看起來有些灑脫,還有些軟弱,「不怕靜娘笑話,那回見到王皇太后時,我的兩條腿都軟了。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感覺,整個人都如癡似傻,只想對著她五體投地。當時,就算皇太后要我的命,我也會絕無二話的。現在回想起來,實在不可思議。我甚至在懷疑,會不會我這一條命原本就是皇太后給的?靜娘,你說會嗎?」
裴玄靜無言以對,又覺心中悸動不已,酸楚難當。
「靜娘,我還想請你答應一件事。」崔淼若有所思地說,「假如我出了意外……」
「崔郎!」
「我是說假如,」崔淼用力握緊裴玄靜的手,「靜娘,請你替我查清身世之謎。我母親的遺言是『此子無祖無宗,願永匿江湖』。可是如果我死了,我不願意做孤魂野鬼,我的魂魄必須認祖歸宗。」
她明白,還是那句話:我要做你的一個謎題,這樣你就會盯著我,永不言棄,哪怕我死了。
「好,我答應你。」裴玄靜勉強笑了笑,「不過,也請崔郎答應我一件事。」
「靜娘請說。」
裴玄靜從行囊中取出一樣東西,置於二人面前的案上——純勾。
微風拂柳般的一聲微響,她已引刀出鞘。燭火炎炎,將凌厲的刀光反印入裴玄靜的眼睛,如同晨星在天邊升起,又似寒芒落入塵寰。
「隱娘甚愛此刀,曾幾次向我討要它,我都沒捨得給她。」裴玄靜輕輕撫摸著刀背,嚴冬時節,刀上的寒氣越發犀利,卻帶給她一種奇異的踏實感。
「崔郎,你去蔡州時帶上此刀,見到隱娘,就把刀交給她。」
崔淼詢問地看著她。
裴玄靜把匕首送回刀鞘,雙手端起到崔淼的面前,鄭重地說:「我願將此刀贈予隱娘。我相信,憑它定能換出隱娘手中的玉龍子。」
「這不是長吉留給你的信物嗎?」
「長吉會理解的。他留給我的一切,永遠都在我的心中。」
「我懂了。」崔淼接過匕首,剛要掛到腰上,裴玄靜又攔道:「等等。」
「還有什麼事?」
她的臉突然一紅:「我想起了《長恨歌》。」
「《長恨歌》?」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裴玄靜囁嚅起來,「我想,我想……」
崔淼恍然而笑:「靜娘是不是想盟誓?」
他直接把話說出來,裴玄靜更羞得面紅耳赤。崔淼極盡溫柔地低語:「我都聽你的。」
裴玄靜推開窗,寒風捲著雪花撲入窗戶,燭火被雪霧籠成一片朦朧的紅光。如詩如畫的靜謐之中,橫陳著一柄樸實無華的寶刀。
她不知道,這樣的場合是否適合盟誓。她只知道,心中最虔誠的話語必須說出來。
裴玄靜面向漫天飛雪跪下來,崔淼跪在她的身邊。
她雙手合十,衷心祝禱:「蒼天在上,白雪為證。但求崔郎此去蔡州,攜玉龍子平安歸來。我裴玄靜願從此與他相伴終身,不離不棄。」
說完,她朝他看去。雪花似乎飄入他的眼睛,眸中閃耀晶瑩。
崔淼也合起雙手:「蒼天在上,白雪為證。我崔淼定不負靜娘之托,誓攜玉龍子歸來。從此與靜娘不離不棄,相伴終身。」
由一支二十人組成的精幹小隊護送著,裴玄靜在一更天準時啟程,頂風冒雪向郾城進發。
李愬親自送到城門外。走出一段路,裴玄靜再回首時,文城柵已陷入一片茫茫白雪之中。人、馬、旌旗和城樓都杳然無蹤,只有狂風翻捲起飛雪,天地連成一體。
淚,這才不受阻擋地奔流而出,未及擦拭,便在臉上凍成了兩行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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