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光波翼心頭一緊,聽起來倒的確是花粉的樣子。隨又問道:「你父親既然平日常常騙人,為何對我卻以真實姓名相告?又為何要告訴我家住哪裡?」
羅綵鳳搖頭說道:「我也不清楚,或許我爹這次並沒有欺騙大爺。」
光波翼不由得微微搖頭,心說:「不對,此事應另有隱情。」又問道:「後來如何?」
羅綵鳳說道:「那兩個姑娘扔下銀子便走了,我不知如何是好,只管抱著我爹的屍首大哭,直到天亮,我才跑出去找人來幫忙。村裡聽說我家出了事,便來了很多人圍觀,有人勸我先將我爹葬了,有人勸我先去報官,我也沒有主見,後來還是去報了官。官府來了兩個差人,看了我爹的屍首後,又在村裡四處查問了一番,回來便對我說,我爹定是騙人錢財被仇家所殺,他們自會回去追查兇手。又將我家中內外翻了一遍,把所有銀子和值錢的細軟都搜走了,說是我爹騙來的,要沒收充公。我告訴他們那包銀子是兇手留下的,他們便說那更要拿回去當作證物。我跪著求他們留下點銀子好安葬我爹,起初他們不肯,後來其中一個公差見我哭得可憐,便扔下幾兩碎銀,那兩人走後便再也沒有音訊了。銀子沒了,我無法安葬我爹,只好再去村裡求大家幫忙,可是他們都怕我爹真是被厲害的仇家所殺,誰也不肯惹上麻煩幫我,後來還是從外鄉遷來的一位姓于的大叔,同他兒子一起幫我葬了我爹。到頭來,我爹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羅綵鳳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又痛哭起來。
光波翼聽得眉頭緊蹙,未曾想到世態炎涼至此!這滿屋凌亂卻是官府的差人所為。他們竟忍心對一位孤助絕望的姑娘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當真比那殺人兇手還要可惡!
光波翼心中寒意大生,看了看眼前這個可憐的姑娘,又問道:「姑娘可還有什麼親人嗎?」
羅綵鳳抽泣著搖了搖頭。
光波翼從懷中取出十兩銀子,遞與羅綵鳳道:「這些銀子你先拿著,我看此地已不合姑娘居住,過些日子我會請一位朋友來接姑娘去閬州城中,為姑娘安排活計,可好?」
羅綵鳳抬起頭,滿臉狐疑地望著光波翼道:「大爺不是說我爹騙了您嗎,大爺為何還要幫我?」
光波翼勉強對她笑了笑,說道:「過幾日,有人來說是獨孤良善的朋友,便是來接姑娘的,姑娘盡可放心隨他前往。」說罷轉身去院中尋了一段木頭,用隨身所帶的空無常三兩下便削成一個新門閂,換下被自己震斷的那一根,這才向羅綵鳳抱拳告辭而去。羅綵鳳呆呆坐在那裡,不知這位獨孤良善究竟是何許人物。
出了羅家,光波翼又到村中尋了幾戶人家,向他們打聽羅氏父女之事,眾人所說均與羅綵鳳所述大致相同,光波翼這才離開塘口村,一路奔向閬州。
光波翼一邊奔走,一邊整理思緒。到底是什麼人處心積慮地設了這場騙局?其目的何在?這位僱主必定花了極大心思,先是打探好我的行蹤,知我必去閬州,便去尋了一個曾在閬州開過酒館的老騙子,又找了四個假強盜,蹲守在閬州東野一月有餘,等我出現。那個為羅有家報信的蒙面人定然另有同夥守在去往閬州的必經之路上。對了!從那片樹林南部的龐家村有兩條路通去閬州,他們如何確信我一定會走小路穿過樹林呢?
光波翼登時想起一個人來。「不錯,此人定是那僱主的手下。」念及於此,光波翼不覺加快了奔騰的速度。正午時分,又到了閬州城東八十里外的那個小村——龐家村。
光波翼徑直來到村東口的那家小客棧,見客棧中只有兩位過路的客人在用飯,一位老者正從裡屋廚房端著一大盤菜餚出來。老者一見來了客人,忙笑著招呼,請光波翼先入座,一邊快走兩步將菜盤送到那兩位客人的桌上。
光波翼笑問老者道:「請問老伯,這店中掌櫃的可在?」
老者忙拱手笑道:「小老兒便是,請問客官有何吩咐?」
光波翼說道:「幾個月前在下途經此地,見這店中掌櫃是位中年漢子。在下留了一封信,請那位掌櫃的轉交一位朋友。此番想請問他,我那位朋友拿到書信沒有。」
老者「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客官有所不知,小老兒經營這家小店有些個年頭了,大約半年前來了一位客官,正是您說的那位掌櫃,不知怎的,他看中了這家小店,說什麼也要從我手裡盤下來,還說他只想試著經營看看,如果過段日子不想要了,再將這小店還給我,分文不要。加之他出的價錢確實不低,小老兒便將這店讓給他了。誰知他也就在這店中待了兩個來月,便將這店還給小老兒了。至於客官說的那封信,小老兒確實不知,還請客官恕罪。」
光波翼心道:「果然如此!當日正是此人為我和鐵幕兄指路,又讓同夥去林中給羅有家報的信。」遂笑說:「不妨,我也只是再次路過,順便問問,也沒什麼打緊的。」便坐下隨便要了些飯菜,用過後便出門向北,向那樹林奔去。
進到林中,過了那座窄橋,光波翼沿河岸在窄橋左近察看一番,果然找到一處平地,隱約還能看出一些房屋的遺跡,木屋卻早已被拆除,連建屋用的木料也已不見了。
光波翼心想:「連此細節也安排得這般周詳,看來這位僱主非但心機縝密,亦必是頗有勢力之人,方能調用眾多高手共設此局。只是這場騙局太過蹊蹺,若非羅有家的話中被我察出破綻,這巧設的種種機關可謂完美。唯獨這僱主的身份著實令人猜不透,若是目焱所為,他何必費盡心機為自己假設罪證?若非目焱所為,花粉又為何奉命去殺羅有家滅口?又滅的是什麼口?是怕羅有家的謊話被我拆穿,還是這謊話之中摻雜了真話?羅有家明知危險,又何必非要趕回家中?看來眼下只有先去找到花粉,或可問個明白。」
到了閬州,光波翼尋到谷凡,將安置羅綵鳳一事托付給他,谷凡滿口應承,不在話下。
謝過谷凡,光波翼直奔松州而去。次日一早,來到松州城北的高屯堡,光波翼一邊沿著黃水溝向西而行,一邊思索如何與百典湖交談是好。
到得百典湖所居的那兩間草屋前,光波翼上前輕聲叩門,卻無人應答。光波翼側耳聽聽,屋內並無人息。在門外候了片刻,仍不見百典湖回來。光波翼擔心百典湖行蹤有變,遂推門進屋。來到內室,果然見那滿牆的字幅均已不在,地上卻多了一口大木箱,木箱已上了鎖。床鋪收拾得乾淨整齊,床頭擺著一個青布包袱,裡面似乎包著一些衣物細軟。
「看來百典前輩這是準備動身離去呢。」光波翼心中思忖,遂退出門來,在屋前尋了一塊大石,坐等百典湖。
時值冬月初旬,松州天氣已甚為寒冷,光波翼坐在大石上,不禁開始調息運氣,以御寒風。坐了半個多時辰,光波翼自覺體內熱氣蒸騰,週身溫暖舒暢,脈氣之強,更勝從前。自從初夏離開幽蘭谷,光波翼一直無暇靜心修煉,如今看來內息之功非但沒有荒廢,反而大有進境,忍術之運用亦更加自如。自忖應是累月奔走,常常需要調用脈氣,加之常常施展忍術,故而得以內功、忍術雙雙增強,正所謂動靜結合、行解相資才能令修行之舟順水揚帆,一日千里。
調息之時,耳音愈加靈敏,光波翼聽到遠遠有人走來,忙停止運功,起身相候。不多時,果然望見兩個人影從東而來。到得近前,正是腰懸大酒葫蘆的百典湖,身後還跟著一名夥計模樣的青年,一前一後挑著兩副黑漆木的食篋。
光波翼忙迎上前去施禮問候。百典湖見光波翼等在這裡,面無表情地道了句「你來了」,便引著那夥計進屋去了。光波翼見百典湖不冷不熱,只好默默尾隨進門。
待百典湖打發走了那個夥計,這才招呼光波翼坐下。光波翼未敢遽然就座,仍恭敬站在一旁。
百典湖哂笑道:「怎麼?小英雄為朝廷立了戰功,反倒拘謹起來了?」
光波翼眉頭一蹙,心道:「原來我助朝廷奪取越州之事,百典前輩都已經知曉了,難怪他對我這般態度,想必是在生我的氣,對我起了芥蒂之心。」忙躬身施禮,正欲解釋,卻聞百典湖又說道:「何去何從悉由你自己做主,我也不便多問。你先坐下說話吧。」
光波翼只得稱謝就座,隨即問道:「前輩是要離開這裡嗎?」
百典湖點頭說道:「不錯,稍後便有遠客來接我走。」又指著地上的食篋道:「這些酒菜便是用來招待那位遠客的。」
光波翼問道:「前輩要去哪裡?」
百典湖解下腰間的葫蘆,吃了一口酒道:「我百典湖一生漂泊,視名利如糞土,一心想要忠君報國。誰曾想,當今天下,君憒臣佞,國將不國,百姓已被逼得走投無路,良民也做了盜匪。不久前,這松州城的兩名校尉,因為不堪朝廷長期剋扣糧餉,率部下作亂,趁夜間巡城之際,竟洗劫了近半城百姓,隨即遁入山中做了山賊,至今尚未被剿滅。鬧得城中人心惶惶,物價暴漲。百姓見了官兵,如避瘟神一般。我看也是時候該出山為百姓做點事情了。」
光波翼聞言一驚,心道:「莫非百典前輩當真要與目焱勾結了嗎?不知那作亂的兩名校尉可是鄭全和李干二人?」
只聽百典湖又道:「我知你對目焱長老一向懷恨在心,以為他便是殺害令尊的兇手。前些日子我曾特意寫過一封書信給目長老,向他求證此事。以我之見,恐怕真兇另有其人。」
光波翼說道:「他若是真兇,又怎會輕易承認?前輩寫信問他也是枉然。」
百典湖搖頭說道:「我閱人無數,從無差錯,目長老並非如你所想,他定是遭了奸人栽贓陷害。稍後便有一位目長老的弟子前來,你不妨見見,亦可聽她講講目長老究竟是何樣人物。」
「目焱的弟子?」光波翼正自訝異,忽聞一聲鶴唳,百典湖笑道:「他們來了。」
不多時,叩門聲響起,隨著百典湖的招呼走進來一人。光波翼見她進門,不禁站起身來。那人一見光波翼,更是喜出望外,竟上前撲到光波翼懷中,出聲叫道:「光波哥哥!」不是別人,正是目焱的女弟子花粉。
百典湖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們認識。」
花粉這才放開光波翼,滿面羞紅地上前向百典湖施禮道:「弟子花粉見過百典伯伯。」
光波翼亦未料到花粉見到自己,竟會這般興奮地抱住自己,此時正紅著臉愣在那裡,聞聽花粉自稱弟子,心中又不免掠過一絲擔心。
待花粉轉達了目焱對百典湖的問候之後,又不禁扭頭望了光波翼一眼。
百典湖笑著讓二人坐下,說道:「真是無巧不成書,既然你二人相識,那最好不過,大家也可免去許多隔閡。不知你二人是如何相識的?」
花粉說道:「光波哥哥救過我一命,還……」她本想說「還教我大雄坐法」,話未出口,已覺失誤,便改口道:「還悉心照料我養傷,是我的大恩人。」
百典湖點頭笑道:「看來你二人還當真有緣啊。」
花粉聞說更是又喜又羞,不禁又偷瞟了一眼光波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