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說話間,忽然崖頂一團漆黑,隨即聽到一聲大叫,鶴祥雲從黑團中現出時,已從崖頂落下數十丈。光波翼與花粉皆大吃一驚,二人均以為他夫婦兩個不過是慪氣鬥嘴而已,未曾想到,漆北斗竟然當真對她丈夫怒下黑手,將他從懸崖上推了下去,此時再要設法救人,已然來不及了。
只見鶴祥雲落下百餘丈後,忽見他那只灰鶴從南坡上飛出,俯衝著去追趕他。光波翼這才明白,原來適才那灰鶴在崖頂下的空中盤旋,正是鶴祥雲擔心漆北斗對自己痛下殺手,故而事先將自己的灰鶴安排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可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花粉和光波翼已趕在他之前到了這裡,花粉又恰在此時跳了試情崖,而他的灰鶴正好被光波翼召用救人。等到他自己有難時,灰鶴已遠離預先安排之地,受到他的召喚,再趕去接他,已是遙不可及。
可憐那鶴祥雲,眼睜睜地望著那灰鶴遠遠地向著自己飛來,卻再也無法騎上它了。
光波翼眉頭一皺,自語道:「是我害了他!」
花粉道:「這怎能怪哥哥?是鶴祥雲自己不檢點,竟然還想加害哥哥,本來我也不想饒他。」她在趕去迎接光波翼之時,聽到漆北斗與鶴祥雲最後的對話,已猜到是光波翼離間了那夫婦二人,卻不知光波翼此時所說的「是我害了他」乃指兩件事情,除了離間之外,另一件卻是說自己搶了鶴祥雲用來救命的灰鶴。
花粉又道:「這個漆北斗也真大膽,竟敢在山中肆意行兇,若讓師父知道北道中有人自相殘殺,一定不會輕饒她!」
光波翼問道:「你打算將此事告訴你師父嗎?」
花粉搖了搖頭道:「其實漆北斗也蠻可憐的,她知道丈夫與人私通,必定是氣得發瘋了。看來這『情愛』當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不但可以讓人變傻,也可以讓人發瘋、發狂。只是這漆北斗著實是個悍婦,若換作是我,我寧願自己跳崖,也不會忍心將愛人推下去。」
光波翼聞言又望了花粉一眼,適才花粉那一跳仍讓他心有餘悸,也讓他大為頭疼。他未曾料到,花粉對自己的感情竟已到了捨生忘死的地步,若是自己再輕言拒絕她,真不知她還會做出何樣蠢事來!可是自己從未對她動過絲毫男女之情,這一顆心早有所屬,卻不知那姐妹二人如今飄落在何處?正所謂:風逐桃花花落水,妾意郎情兩樣心。人生何以常如是?造物每每愛弄人!
只聽花粉又道:「哥哥,若有別的男子看過我,我是說假如,有別的男子看過我的……我的身體,哥哥會不會介意?會不會嫌棄我?」花粉說這話時,始終低著頭,不敢去看光波翼,說罷屏住呼吸,不知光波翼會怎樣答覆自己。
光波翼聽花粉這一問,忽然想到,花粉是不是有過什麼特別經歷,令她格外擔心自己會嫌棄她?此番在山中與她重逢之時,我問她體內之毒是否已祛除乾淨,她便委屈地大哭,說已將藥師谷中發生之事都忘記了。後來我與她開玩笑,提到她中毒之事,她再次哭泣,還說怕我會嫌棄她。結果便拉著我上了試情崖。適才見漆北斗將丈夫推下懸崖,她終於問出這般話來。難道在藥師谷中療毒之時,她的身體……
光波翼終於猜到了七八分,心知花粉天真純情,又對自己情意深重,只怕是為了療毒一事,一直心存憂忌,耿耿於懷,竟成了這活潑少女的一塊心病。不禁頓生憐惜之心,當下說道:「那有什麼打緊?所謂相交貴在此心,心中如何想才最要緊。便如那漆北斗,她是因為鶴祥雲在心中已背叛了自己,所以才怒而殺夫。若是鶴祥雲心中愛她,便是有十個美人圍在身邊,漆北斗也不會真的恨了他。更何況即使別人看了你的身體,也要看何種情形。若是為了治病療毒,或是為了救人,或是為了練功等等,這些更不在話下,根本無須理會。」
花粉聽罷,抱住光波翼的胳膊,喜笑顏開道:「哥哥,你真好!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哥哥這般好人了!」
光波翼說道:「花粉,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一定有很多男子喜歡你,其中也一定不乏勝過我千百倍的人物。我其實……」
「在我心裡,沒有人及得上哥哥,永遠也不會有!我只喜歡哥哥一個人!」未等光波翼說完,花粉搶過話說道。
光波翼皺皺眉,說道:「花粉,我真的很想有你這樣一個妹妹,而不是……不是……」
後面的話未及出口,花粉又搶道:「哥哥,你不是說不會嫌棄我嗎?難道你是騙我的?」
光波翼忙說道:「不是!我並無此意!花粉,我是說,你我之間尚未真正瞭解,我有許多事情,你並不知曉。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對你說起。」
花粉忽然靜靜說道:「哥哥,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其實我還中了一種毒,這毒比什麼都厲害,早已深入我的心髓,只怕一輩子都無法解去。這毒讓我生我便生,讓我死我便死。」說罷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光波翼,又接道:「那便是你,哥哥。」
望著花粉濕潤的雙眼,光波翼再也無法將對話進行下去,呆呆地站在那裡,耳畔卻響起那歌聲:奈何西湖亦多愁,只把青蓮付清流。休,休,休。
回到羅剎谷中,花粉拉著光波翼去自己的住處參觀一番,光波翼無心細看少女閨閣,卻見花粉屋內掛著自己的畫像,正是孫遇所畫。
花粉笑道:「今日總算不必對著畫中的哥哥說話了。」可見平日裡,她常常是對著那畫中人低訴女兒心事。
光波翼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幅畫像,見圖上有詩云:
西北風以雪,鸞鳥飛低枝,顧盼無伴影,唯對白冰池。風急折我翼,雪重斷我枝,何日得良琴?一曲報君知。
便問這詩是何人所作。
花粉答道:「這是姐姐常常吟唱的一首詩。姐姐自幼沒有父母,是蘭姨將她帶到谷中,並請求師父收她做了義女。這首詩便是夾在姐姐襁褓之中的,也是姐姐的父母留給她的唯一之物。」
光波翼見詩中道盡相思之苦,知是花粉借來自抒心意,便不再多說,轉而問道:「花粉,你如何做了目長老的弟子?」
花粉道:「我是被師父撿回來的,那是鹹通四年冬天,我才一歲大,師父在秦山腳下的雪地裡發現了我,便將我帶了回來,後來又收我做了弟子。」
光波翼道:「我自幼孤零,看見其他孩子都有爹娘,常常暗自傷心,為何偏我沒有父母?不想與我同樣之人亦不在少數。」
花粉黯然道:「哥哥雖然父母早逝,至少你還知道他們是誰,而我卻連爹娘的名字都不曉得。」
光波翼心道:「是啊,我自幼便想著要為父親報仇。可是花粉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世如何,或許她比我還不如。不過這樣也未嘗不是好事,她至少不必像我這般,終日為仇恨所累了。」
花粉見光波翼發呆,拉拉他的手說道:「哥哥,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山莊去了。」
光波翼點點頭,二人一同出門向海棠山莊走去。
到得莊前,只見琴馨蘭正站在門口,看見二人回來,忙迎上來說道:「你們回來得正好,光波公子快去後院書房吧,長老正在等你。」
花粉笑道:「是不是師父等急了,才讓蘭姨出來看我們?我這就帶哥哥進去。」
琴馨蘭道:「花粉,你幫蘭姨去準備酒席,讓光波公子自己去書房吧。」
花粉應道:「哦,我知道了。」
琴馨蘭微笑道:「陣老先生和雷四哥來了。」
花粉訝道:「原來師父把他們兩位請來了!」
琴馨蘭又道:「公子,這兩位都是目長老最為倚重之人,你快些進去吧。」
光波翼向琴馨蘭道了聲謝,獨自向後院走去。
原來這陣老先生乃陣族邑長陣牘,擅長各類迷陣之術,此術最宜兩軍對陣之用。雷四哥名雷洪威,因其霹靂術造詣高深,族中無人能及,故而繼承了雷族族長之位。又因其行四,同輩人都尊稱他為雷四哥,晚輩則呼之為雷四叔、雷四爺。此二人在北道中地位極高,目焱當年能在羅剎谷立穩腳跟,也是得了二人鼎助之力,故而對二人禮敬有加。
按說目焱府中來了什麼人,手下人即使知道,也絕不敢隨便向對外人透露。不過琴馨蘭正是得了目焱授意,加之花粉又是目焱最親近的弟子,故而她才當著花粉的面,告訴光波翼此事,目的卻是為了提醒光波翼,待會兒進了書房看見二人,須仔細應對。
光波翼固然不知陣、雷二人與目焱之間的淵源如何,聽了琴馨蘭的話,心中卻也明白大意。只不知為何目焱要將這兩位請來,看來他是想讓自己見一見這二人。
來到書房,目焱起身笑道:「翼兒,快來拜見兩位先生。」說罷為光波翼引見二人。只見那陣牘是一位年過花甲的布衣老者,談吐謹慎有度。雷洪威年紀與目焱相仿,身材瘦小,眉宇間卻有一股天然威勢,頗具武將風度。
大家見禮落座後,雷洪威道:「賢侄實在太客氣了,初次見面,便送我們如此貴重之禮。我二人來得匆忙,也不曾備得禮物回贈給賢侄,委實慚愧。」
光波翼心中納悶,自己何時送禮給二人了?瞥見書案上有兩隻錦盒,想必便是雷洪威所說的禮物。
未及光波翼搭話,只聽目焱搶說道:「雷兄何必客氣?翼兒是晚輩,孝敬兩位理所應當,日後還望兩位多加教誨、提掖。」
雷洪威道:「豈敢。早聞賢侄智勇過人,年紀輕輕便已名震諸道,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只怕還要仰仗賢侄照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