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守門宮監讓二人候在殿外,獨自進去稟報。光波翼暗自施展天目術觀察殿中,發現僖宗指點著戲台上的伶人,正與身邊一位美艷女子有說有笑,光波翼暗吃一驚,因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陸燕兒。
僖宗聽說二人求見,便對陸燕兒吩咐了幾句。只見陸燕兒款款起身施禮,隨即由兩名侍女引著從後門出殿,上了一輛馬車,向西北方馳去。
二人隨著宮監進殿見駕,君臣見禮之後,僖宗笑著賜二人座,讓二人繼續陪自己看戲。
只見戲台上男女兩位優伶正眉來眼去。男伶道:「今日上巳佳節,男女老少皆來此踏青賞花,陶然於山水之間,小姐卻為何愁眉不展?好似有心事千重。」
女伶道:「小女子雖只有心事一樁,卻也抵得過千重萬般,令得我看山也不見山,看水也不見水,那花也不香,那鳥也不鳴,整日介渾渾噩噩,怎一個愁字了得!」
男伶又道:「小姐乃春蘭之體、花月之容,如此愁惱豈不疼煞人心肺?何不將那心事說來,好令小生分擔則個。」
女伶歎口氣道:「春日苦短,惹出許多閒愁,卻叫妾身如何說得?」說罷翩翩起舞唱道:
三月三日好天氣,風撩薄雲曲江清。憐對樂原惟孤影,細數鸕茲偶難成。恨只恨,生就一副百轉腸,愁不盡錦繡江山春光短;歎復歎,長安城中無才俊,繪不出依依楊柳繞啼鶯。
光波翼無心看戲,一直留意那馬車,見那馬車向西北行出一段之後,便折向西,又返回向南,原來是兜了個圈子。似乎是怕被人看出馬車的真實去向。光波翼天目術目力有限,見那馬車行出近百丈之後便消失在一團漆黑之中。
光波翼心中納悶,陸燕兒為何與皇上如此親密?莫非黑繩三便是已得知她如此,因而才傷心絕望嗎?陸燕兒一向對黑繩三癡情,難道竟為了貪圖富貴而投入君王懷抱?若果真如此,僖宗為何不名正言順地納陸燕兒為嬪妃,反而弄得如此神神秘秘,不欲人知?難道是陸燕兒擔心黑繩三報復,不敢公然背叛他?或者僖宗極力支持徐太后,欲招黑繩三為長公主駙馬,也是為了將來能夠公然將陸燕兒納入宮中?難道這都是陸燕兒的主意?
看過戲,僖宗大為高興,重重賞賜了眾伶人,多者竟賞賜二十萬錢,少者亦有五萬錢。忽有一位伶人啜泣不已,僖宗奇怪,招他上前詢問,那伶人向僖宗拜道:「皇上賞賜小人五萬錢,小人想拿這些錢去集市上買一隻鵝回來,然而那鵝兒若也剛好生就一副愁腸,每日裡顧影自憐,怕也愁殺了它。念及於此,小人不禁悲從中來,故而哭泣。」
(按:《資治通鑒》中載,因僖宗好賭鵝,致市上鵝價達每頭五十緡,即五萬文錢。)
伶人這話,旁人聽來均覺是在暗諷僖宗賭鵝之好,不禁為那伶人擔心,孰料僖宗卻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朕便再賞你五萬錢,你可買兩頭鵝來,免得愁殺了一頭。」
光波翼心道:「皇上看一場戲,竟然賞賜如此之巨,那些戍邊的將士卻連軍餉都拿不到,以至於被逼得進山去做強盜。百姓賦稅繁重,多有不堪重負而鬻妻賣女、背井離鄉者,帝王權豪卻奢淫驕縱、靡費無度。朝廷一面喊著安邦蕩寇,皇上卻一味貪玩、不事政務,朝堂內外、大小文武,也多是只顧著謀私爭利,哪顧百姓死活。如此看來,縱然平了黃巢之亂,也難免不會再有張巢、劉巢之輩起兵反叛,大唐的氣運當真不久了。目焱與幽狐所言也不錯,如今確實需要有明君出世,整飭天下。只是明君難遇,那黃巢也不過是凶殘暴虐之徒,無論相助朝廷或黃巢哪一方,都無異於助紂為虐,不知我中土何日方能再現太平盛世?」
散去戲場,僖宗在龍首殿賜宴,屏退左右,這才與光波翼談說正題。
僖宗令光波翼將智退吐蕃之事細講了一遍,讚道:「愛卿不愧是英雄之後,可與令尊當年口袋谷之戰相媲美。」說罷賜酒一盞,又道:「咱們君臣一別已有一年,上次獨孤愛卿與李愛卿南下不久便傳回捷報,朕甚感欣慰。朕以為獨孤愛卿確是難得之將才,想將你留在朝中為將,愛卿以為如何?」
光波翼回道:「承蒙陛下錯愛,臣銘感隆恩。只是臣身為忍者,若公然入朝為官,只怕……」
未及他說完,僖宗笑道:「這話李愛卿也曾對朕說起過。」說罷看了看李義南,又道:「朕並非讓你以忍者之身入朝為官,而是想讓你脫離忍者之身,完完全全地做個將軍。」
二人聞言皆吃一驚,光波翼忙回道:「陛下,微臣生來便是一名忍者,自幼生長於忍者道中,與忍者為伍,諸道忍者中多有相識,如何能夠脫去這忍者之身?更何況臣粗鄙無知,不過仗著天子洪福,僥倖得勝兩回,哪裡有什麼真本領做得朝中的將軍?還望陛下三思。」
僖宗微微一笑,說道:「愛卿不必自謙,萬事皆有變化,這些事情在朕看來,都不成其為障礙。」
光波翼又道:「目下北道忍者助賊作亂,正是三道忍者竭力平叛、收復北道之時,臣也理當盡力於斯,如此方是微臣分內之事。」
僖宗點頭道:「收復北道,確實也需要你多多出力才行。至於做將軍嘛,倒不急於一時,朕是希望你能有所準備。北道終有一天會收復,朕卻想讓愛卿能夠常留在朕的身邊,為國效力。」
光波翼忙施禮謝恩。
僖宗又問道:「眼下北道那邊有何動靜?」
光波翼便將北道與其他三道互換人質、訂立盟約之事詳細回稟,並說道:「眼下北道忍者對微臣的一舉一動頗為關注,既然雙方已約定,各道忍者均不得現身軍中公然助陣,臣以為,眼下正是全力以赴收復北道的大好時機。」
僖宗略加思索道:「既然如此,愛卿便多加用心,早日平了北道的叛黨,收復令尊舊部。相信以愛卿之才智,不日便會收復北道失地。朕今日加封你為『諸忍者道招討草賊使』,統領東西南三道忍者,討伐北道。」
光波翼忙跪倒說道:「陛下,微臣區區一名晚輩忍者,如何能夠擔當如此重任?三道長老非但忍術出神入化,更是德高望重、智勇過人,尤其南瞻部道堅地長老,向為諸道忍者所敬重,臣以為,理當由堅地長老擔當此任最為合適。」
僖宗道:「朕委你此任,乃是看重愛卿謀略過人,且對朕忠心不二。三道長老忍術雖高,謀略卻未必如你,愛卿不要再推辭了。希望你早日收復北道,不要令朕失望。」
光波翼無奈,只得領旨謝恩。僖宗又賞賜他許多金銀、玉珮、珍珠等物。
從東內苑出來,光波翼惦記著陸燕兒之事,同李義南回府之後,便借口有事出府,重又潛入宮中。來到珠鏡殿側院一看,已然空無人居。以天目術觀之,仁壽公主卻猶在珠鏡殿中。
光波翼便又施展師行術,於地中行走,來到東內苑,從看樂殿一直向南,沿著那馬車方向去尋,一直尋到靈符應聖院,終於看見陸燕兒坐在一間房中,正提筆而書。
光波翼心道:「原來陸姑娘已搬到這裡居住,看來皇上的確是不想令人知曉她的行蹤,故而將她藏在這個僻靜之所,這便當真有些蹊蹺了。」
光波翼在地下觀察陸燕兒,見她擱筆後對著那字發呆,不知不覺,眼淚潸然而下,「辟啪」地滴打在紙上。不久進來一位妙齡少女,陸燕兒忙將手中那紙藏在一摞書稿之下,迅速拭了拭眼淚。少女走到陸燕兒面前,說了幾句話,便拉著陸燕兒一同出門去了。
光波翼在地下聽不到聲音,見她二人離開之後,便鑽出地面來看。只見陸燕兒房內佈置得極為華麗舒適,幽香沁人。再看書案上,擺置著幾本樂譜和詩集,另有一本《千字文》,最下面則是陸燕兒適才書寫的那頁紙,上面寫道:
君在上林東,妾在上林西。雖是同林鳥,不能同枝棲。君傷兩鬢白,妾哀一心碎。心碎十二片,片片隨君去。
光波翼為之一動,心道:這陸燕兒原來還是對黑繩三情深意切,或許她有難言之隱,被迫陪伴了君王嗎?她同黑繩三分別一年有餘,再見時便成了兩隻各飛東西的勞燕,何以世事如此無常?
念及於此,光波翼忽然想到蓂莢與自己分別也有一年多光景,再見她時,不知她是否也已嫁為人婦?光波翼不敢如此想,更不願如此想,曲池小院中那股如絞的心痛似乎仍未退去。
光波翼暗下決心,一定要盡快尋到蓂莢!
正看字呆想,忽然遠處傳來一陣簫聲。那簫聲曲調甚怪,或者說毫無韻調可言,忽高忽低,好似不會吹簫之人在胡亂吹奏,然而每一音階又清清楚楚,聽得出底氣十足。
光波翼側耳傾聽,那簫聲不長,間斷不久竟又重複一遍。
光波翼疑情頓起,順著簫聲來向偷偷尋了出去。
光波翼身法迅捷,未及那簫聲斷絕,便已尋到東內苑東牆之外,眼見一青衣男子手握長簫,正從一棵大樹上縱身躍下,轉身向城內飛奔而去。
光波翼足不稍怠,當下展開師行術,潛入地中尾隨青衣人而行,心中倏然憶起鐵幕志也曾在宮中巧遇過一名忍者,當日以為那忍者在偷窺孫遇與李義南的夫人,今日見此人顯然也是一名忍者,卻不知此人與當日入宮偷窺者是否為同一人?為何來此吹奏怪異簫聲?
追至城中,青衣人緩步下來,到了永興坊,卻有另一男子在等候,那二人各自跨上一匹馬,逕向城西奔去。此時天色近晚,城門將關,那二人出了金光門,一路向西奔馳。
出城不久,那二人便分道揚鑣,一人向正北而去,一人卻向西北咸陽方向而去。
光波翼略一停步,遂向西北繼續追蹤先前吹簫那名青衣男子。
行出十餘里遠,天色漸黑,路上已不見行人,光波翼驀然衝出地面,攔在那人馬前。馬兒受驚,前蹄高高揚起,險些將青衣人掀下馬背。
青衣人大吃一驚,未及馬兒前蹄落地,已然射出數枚星鏢,直擊光波翼頭、頸、胸、腹各處。
「果然是北道忍者。」心念甫動,光波翼向右前方斜竄一步,輕鬆躲過星鏢,卻另有兩枚星鏢迎面射到。光波翼早有所料,手指輕彈,也射出兩枚星鏢,「叮叮」兩聲,將對手星鏢擊落。光波翼本可以發力將這幾枚星鏢全部射回到青衣人身上,他卻有意不傷害青衣人,故而只輕輕將星鏢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