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看來大家都認同我的看法,」他說,「我要去準備晚餐了。如果你們誰想叛逃,就和我一起吧,我可以帶你們出去。」
床墊下的彈簧「吱嘎」響了一聲,米勒德站起來了。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門口。沒等他出去,伊諾克從地上跳起來,大聲叫道:「有了!」
米勒德停下腳步,「什麼有了?」他問。
伊諾克轉身問我:「我們暫且不討論馬丁是不是被『空心鬼』殺死的。雅各布,你知道他的屍體在哪兒嗎?」
「魚店。」
他交叉十指,滿有把握地說:「我找到確定他死因的辦法了。」
「什麼辦法?」米勒德問。
「讓他自己告訴我們。」
一支探險隊就這樣組成了。艾瑪堅持要和我一起去,因為不放心我一個人出去;布朗尼不想惹佩裡格林女士生氣,不過我們需要她的保護,還有伊諾克,因為我們要實施的計劃是他制定的。米勒德的隱身術也許能派上一點用場,但這次探險沒有他的份兒,為了讓他不摻合,我們還費了半天勁兒跟他說好話。
「如果我們都去,」艾瑪推測說,「那隻鳥就不會趕走雅各布。否則她就要連我們三個一起趕出去。」
「但我不想被她趕走!」布朗尼說。
「她不會這麼做的,布朗尼。如果我們趕在熄燈之前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她就不會知道這件事。」
我還是有些猶豫,但大家都同意試一試。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場越獄。午飯後,大樓進入了一天中最嘈雜的時刻,此時,佩裡格林女士最忙,也最容易分神。艾瑪去起居室找我,謊稱要和我一起學習。幾分鐘後,我們在樓梯旁的走廊裡碰頭。走廊上面的天花板開了一個洞,下面有個梯子。艾瑪先爬上梯子,我跟在她後面。上去之後,我們把梯子收起來,以免被大家發覺。我們爬進一個狹小黑暗的閣樓,閣樓的一端有一個小小的出口,出口外面是屋頂的一塊平地。
從閣樓出去,終於呼吸到夜晚的清新空氣。布朗尼和伊諾克在屋頂等我們。布朗尼給我們一個擁抱,然後給我們一人一件雨衣。雨衣是我建議帶上的,因為時光圈外面正起著暴風雨。我正要問怎麼下到地上,突然看到了奧利弗。她正飄浮在屋簷旁邊。
「有沒有誰想玩兒降落傘呀?」她旁若無人地笑著問。她光著腳,穿著睡袍,腰上繫著一條帶子。是誰牽著她呢?我從屋頂往下看,原來是菲奧娜。她站在窗戶外向我揮手。顯然,她們倆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你先下去。」伊諾克說。
「我?」我看了一眼地面,害怕地往屋頂中央後退幾步。
「抓住奧利弗,然後跳下去。」艾瑪說。
「我不記得方案中有這一步。再說,如果摔斷了骨頭怎麼辦。」
「不會的,傻瓜。你可以抓著奧利弗。這個遊戲可好玩兒了,我們不知道玩了多少次。」艾瑪想了想,「這樣吧,你試試,就一次。」
看來沒別的選擇了。我鼓起勇氣,試探著向屋簷爬去。
「別害怕!」奧利弗說。
「你當然不害怕了,」我說,「因為你不會摔著。」
她張開胳膊,從後面抱住我,我也抓住她。抓穩後,她說:「好了,走!」我閉上了眼睛,雙腳踏入空中。和我預想得不同,我們沒有摔下去,而是像氣球一樣慢慢地降落下來。
「好玩兒吧?」奧利弗說,「現在,我要飛起來了!」
我剛在地上站穩,她又飄了起來,飛到屋簷上。伊諾克和艾瑪也跟著她飛下來。我們集合完畢,立刻向樹林進發。月亮覆蓋在樹林上方,我回過頭,月光下,菲奧娜和奧利弗正向我們揮手告別。也許我又產生了幻覺,因為在她們身後,人馬怪獸和亞當似乎也在向我們揮手。
到沼澤邊上,我們停下來歇口氣。伊諾克把手伸進鼓起的外套裡,掏出一個用粗麻布捆著的小包,「幫我拿著這個,」他對布朗尼說,「帶著它我跑不快。」
「什麼東西?」布朗尼一邊問一邊打開麻布包。原來是一團棕色的肉,上面還插著幾根小管子。
「呃,真臭!」她叫了起來,把麻布包丟得遠遠的。
「別大驚小怪的,不就是一顆綿羊心嗎。」伊諾克一邊說,一邊往我手裡塞進一個同樣的小包。小包散發出一股類似甲醛的臭味,摸上去還是濕的。
「如果非要帶上它,我的膽會被嚇破的。」布朗尼不情願地說。
「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麼嚇破膽的。」伊諾克聽上去有點生氣,「放進你雨衣裡,等會兒我要用。」
我們沿著那條平實的小路穿過沼澤。這條路我走了很多次,卻從沒想過它有多危險,曾吞噬過多少人的性命。到達古墓時,我叮囑大家繫好衣服上的扣子。
「如果看到人,我們怎麼辦?」伊諾克問。
「和平常一樣,」我說,「我會說你們是我剛從美國來的朋友。」
「如果看到幽靈呢?」布朗尼問。
「跑。」
「如果雅各布看見『空心鬼』呢?」
「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艾瑪說,「那就趕緊跑,就像它真的在追你一樣。」
我們一個接一個鑽進古墓,告別了時光圈裡寧靜的夏夜。開始,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似乎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到達後廳,我們感到氣壓陡然降低,溫度也隨之下降。外面的風暴正竭力嘶吼,我覺得天旋地轉,意識混亂。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只是呆呆地聽著隧道外風暴的吼聲。那是一個關在籠子裡的野獸看到垂涎已久的食物時發出的聲音。此時此刻,我們將把自己送上它的宴席。
我們膝蓋著地,跪著從隧道爬出去,進入時光圈外漆黑的夜晚。星星不見了,天空佈滿黑雲。狂風裹挾著雨點鑽進衣服,我們不由自主地打著冷戰。不時出現的閃電把我們照得慘白,夜空因閃電而顯得越發黑暗。艾瑪試著燃起火把給大家照路,但每次剛出現火苗,就被風雨無情地吹滅。看來我們只能摸黑前進。於是我繫好領扣,帶大家衝進雨裡,在沼澤裡艱難地穿行。
回到鎮上,暴雨敲打著家家戶戶的門窗,人們緊鎖門窗,街上空無一人。所以根本不會有人注意我們。穿過洪水氾濫的街道,踏過被風吹到地上的瓦片,路過一個正在哀嚎的迷途羔羊,經過一間倒塌的廁所,我們最終到了魚店門口。門是鎖著的,但沒兩下就被布朗尼踢開。艾瑪在貼身的衣服上擦乾手,生起一團火。玻璃水箱中,鱘魚睜開眼睛。在它們的注視下,我帶領他們走了進去。我們繞過迪倫每天都要整理的魚櫃,打開一扇生銹的鐵門,進入後院。後院的另一頭就是冰室。所謂冰室,是一個傾斜的木頭房子,屋頂用錫罐拼成,牆面的木板鋸得參差不齊,雨水通過縫隙漂了進來。房子中間放著幾個長方形木槽,木槽裡裝滿冰塊。
「他躺在哪兒?」伊諾克問。
「不知道。」我說。
艾瑪舉起火球,照著我們繞木槽轉了一圈。我們想知道哪個木槽可能裝著馬丁的屍體,但這些木槽看起來沒有區別,都沒有蓋子,裡面都是冰塊。我們只能一個個找。
「我不去,」布朗尼說,「我不想看見他。我不喜歡屍體。」
「我也不想,但我們必須找到他。」艾瑪說,「我們一起找。」
我們每人挑一個木槽,像狗刨地一樣,把冰塊一點點挖出來扔到地上。我挖到一半,手指已經失去知覺。布朗尼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我轉過身。她摀住嘴,正一步步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