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我喜歡這個,」伊諾克說,「再多講講射殺和掛在牆上的事。」
布朗溫沒有回應他們倆。「目前仍然是巨人在地球上漫步的時代,」她繼續讀道,「就像很久以前在奧爾丁時代一樣,儘管它們數量稀少而且變得越來越少。碰巧,這些巨人中有一個住在森林附近,他溫和仁慈,說話柔聲細語,而且只吃植物,他的名字叫卡斯伯特。有一天卡斯伯特來到森林裡採集漿果,看到一個獵人正在追捕一頭長頸鴯。好心的卡斯伯特揪住小長頸鴯長長的頸背把它拿起來,然後完全站直踮起腳尖——他很少那樣做,因為那會讓他的每塊老骨頭都辟啪作響。踮著腳尖的卡斯伯特可以夠到很高的地方,他把長頸鴯放在山頂上,使它完全脫離了危險。然後,為了斬草除根,他用腳趾夾住獵人把他碾成了肉醬。
「有關卡斯伯特此番善舉的消息傳遍了整座森林,很快,每天都有異能動物來找他,請求他把它們舉上山頂以遠離危險。卡斯伯特說:『我會保護你們,小兄弟姐妹。作為回報,我只要求你們和我說話、與我做伴。這世上所剩的巨人不多了,而我不時感到孤獨。』
「動物們回答:『當然,卡斯伯特,我們會的。』
「於是,卡斯伯特每天都從獵人手中救出更多的異能動物,揪住頸背把它們舉到山上,直到山上有了一整座小動物園。動物們在山上很快樂,因為它們終於能平靜地生活了。卡斯伯特也很快樂,因為只要他踮起腳尖、把下巴靠在山頂,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和他的新朋友們暢談。後來有一天早上,一個女巫來找卡斯伯特。當時他正在山影下的一座小湖裡洗澡。女巫對他說:『非常抱歉,但我現在必須把你變成石頭。』
「『為什麼要那麼做?』巨人問,『我很友好,是樂於助人的巨人。』
「而她說:『你曾經碾死一個獵人,是他的家人雇我來的。』
「『啊,』他回答,『忘了他吧。』
「『非常抱歉!』女巫又說。隨後,她向他揮了揮樺樹枝,可憐的卡斯伯特就變成了石頭。
「突然之間卡斯伯特變得很重——太重了,以至於他開始向湖底下沉。他沉啊沉啊,水一直沒到脖子才停下來。他的動物朋友們目睹了這一切,儘管對此感覺很糟,但它們決定不能幫他。
「『我知道你們救不了我,』卡斯伯特對山頂上的朋友們高喊,『但至少過來和我說說話!我在這下面動不了,所以特別孤獨!』
「『但如果我們下去獵人會射殺我們的!』它們回喊道。
「卡斯伯特知道它們是對的,但他仍然懇求它們。
「『和我說說話!』他哭喊著,『請過來和我說說話吧!』
「動物們試著在安全的山頂上對可憐的卡斯伯特唱歌、呼喊,但它們離得太遠,聲音太小了,即使對卡斯伯特和他巨大的耳朵來說,聽起來也比樹葉在風中的沙沙聲還要小。
「『和我說說話!』他乞求道,『過來和我說說話!』
「但它們始終沒有來。當他的喉嚨像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變成石頭時,他仍在哭喊。故事結束。」
布朗溫合上書。
克萊爾看起來嚇壞了:「這就完了?」
伊諾克開始大笑。
「完了。」布朗溫說。
「這是個可怕的故事,」克萊爾說,「講個別的!」
「說講一個故事就講一個故事,」艾瑪說,「現在是上床的時候了。」
克萊爾噘起嘴,但她已經停止哭泣,因此這個傳說奏效了。
「明天大概不會比今天好過,」米勒德說,「我們需要盡可能多地休息。」
我們收集有彈性的苔蘚用來當枕頭,在大家把它們塞到腦袋下面之前,艾瑪先把裡面的雨水烘乾。因為沒有毛毯,我們依偎在一起取暖:布朗溫摟著小孩子們;菲奧娜和休纏在一起,休打鼾的時候,蜜蜂從他張開的嘴裡進進出出,守護著它們熟睡的主人;賀瑞斯和伊諾克背對背發著抖,他們倆自尊心太強,不屑抱在一起;而我則和艾瑪依偎著。我平躺著,她躺在我臂彎裡,把頭靠在我胸前,她的臉如此誘人地貼近我的臉,只要我想,就可以在任何時候親吻她的額頭——除非我累得像個死人,不然我不會停下。她暖得就像電熱毯,很快我便會睡著,做起美夢,一些容易被忘記的、無關緊要的夢。
我從來不記得美夢;只有噩夢粘著我不放。
遭遇如此境遇我竟能睡著,這真是個奇跡。即便是在這裡,逃命、露宿、面臨死亡;即便是在這裡,在她的懷裡:我還能找到些許安寧。
佩裡格林女士看護著我們,一雙黑眼在暗夜中閃耀。儘管她受到傷害,能力有所減弱,卻仍然保護著我們。
夜晚變得陰冷,克萊爾開始發抖咳嗽。布朗溫輕輕推醒艾瑪說:「布盧姆小姐,小傢伙需要你;我恐怕她是生病了。」艾瑪輕聲說了句「抱歉」,便滑出我的雙臂去照顧克萊爾了。我突然有種強烈的嫉妒感,接著又為嫉妒一個生病的朋友而感到內疚。於是,我帶著不理智的被遺棄感獨自平躺,凝視著黑暗,前所未有地疲憊,卻無法即刻入眠。聽著其他人深陷於噩夢,呻吟翻身,我想,怎樣的噩夢也比不上我們夢醒後很可能要面對的現實可怕。終於,夜色被層層剝離,在不知不覺中漸變,天空剝落成精緻的淡藍色。
黎明時分,我們爬出避難所。我把頭髮裡的苔蘚擇出來,試著擦掉褲子上的泥卻徒勞無功,反而把它抹得更髒了,這讓我看起來像是從地裡噴出來的泥塘生物。我從沒這麼餓過,感覺肚子從裡面自己啃噬著自己,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不疼的地方——從划船到狂奔再到睡在地上,這些舉動無不為我留下傷痛。不過仍然有些事值得慶幸:一夜過後,雨停了,日間升高的氣溫使天氣變得暖和起來,而我們似乎甩掉了幽靈和他們的獵犬,至少暫時是這樣。要麼是它們停止了吠叫,要麼是我們離得太遠聽不到了。
這樣一來,我們無可救藥地迷失了方向。要在白天通過這片森林並不比夜晚容易。綠色樹枝的冷杉無邊無際地延伸,一排排錯亂層疊,往每個方向看去都如出一轍。這裡的地面像一塊落葉鋪成的地毯,遮住了前一晚我們可能留下的所有痕跡。我們醒來便置身於一座綠色迷宮的中心,沒有地圖,也沒有指南針,而佩裡格林女士受傷的翅膀意味著她不能飛過樹頂為我們指引方向。伊諾克提議把奧莉弗升到樹的上方,就像我們在霧裡做的那樣,但我們沒有繩子,無法拉住她,假使她滑倒掉進天空裡,我們就再沒法兒把她找回來了。
克萊爾生病了,而且越發嚴重,她蜷縮著躺在布朗溫的腿上,儘管空氣中仍有一絲寒意,她額頭上卻出現了汗珠。她太瘦了,瘦到我可以透過裙子數清她的肋骨。
「她會有事嗎?」我問。
「她發燒了,」布朗溫說,一隻手貼在女孩兒的臉頰上,「她需要藥。」
「我們首先得找到路,走出這座可惡的森林。」米勒德說。
「我們首先應該吃點東西,」伊諾克說,「咱們邊吃邊討論都有哪些選擇吧。」
「什麼選擇?」艾瑪說,「我們隨便挑個方向走就是了,往哪兒走都一樣。」
大家在陰沉的寂靜中坐下吃起東西。由於沒有餐具,我們用手指從生銹的罐頭裡挖著肥肉凝結成的褐色方塊兒——我從沒嘗過狗糧,但我肯定這比狗糧還難吃。
「我打包了五隻鹽醃雞和三罐配酸黃瓜的鵝肝醬,」賀瑞斯苦澀地說道,「經過船難,倖存下來的就是這個。」他捏住鼻子把一塊兒肉凍放進喉嚨裡連嚼都不嚼,「我看我們正在受罰。」
「因為什麼啊?」艾瑪說,「我們一直是完美的天使。呃,大部分人是。」
「也許是因為上輩子的罪孽,我不知道。」
「異能人沒有上輩子,」米勒德說,「我們的前世今生都在這一輩子裡。」
我們很快吃完,把空罐頭埋掉,準備啟程。正當我們要出發時,休從茂密的灌木叢裡衝進我們的臨時營地,蜂群在他頭上繞出一團躁動的雲。他激動得喘不過氣來。
「去哪兒了你?」伊諾克盤問著。
「我需要私人空間去處理點兒和你無關的晨事,」休說,「而且我發現——」
「誰批准你離開大家的視線範圍了?」伊諾克說,「我們差點兒離開把你落下!」
「誰說我需要批准了?不管怎麼樣,我看見——」
「你不能就那樣走開!如果你迷路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