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我們呈現「或戰鬥或逃跑」姿態,有些人像拳擊手一樣屈膝舉著拳頭,其他人則像發令槍響前的短跑運動員,儘管沒人知道要跑向哪裡。
「我們的冒險有個多令人沮喪的倒霉結局啊,」賀瑞斯說,「在威爾士的某條死胡同裡被『空心鬼』生吞了!」
「我還以為它們不能進入時光圈,」伊諾克說,「見鬼,它是怎麼進來的?」
「看起來它們像是進化了。」米勒德說。
「管它是怎麼進來的!」艾瑪呵斥道,「反正它在這兒,而且很餓!」
然後我們頭頂傳來小聲的哭泣:「下面小心!」我伸長脖子看,奧莉弗的臉縮了回去,消失在石牆頂端。片刻過後,一根像長繩一樣的東西從巖架上拋下來。它先往回捲,啪的一聲繃緊,隨後末端展開一張網,拍在地上。「快!」奧莉弗的聲音再次傳來,「上面有個操縱桿——大家抓緊網子,我要拉動槓桿!」
我們向那張網跑去,但它太小了,連兩個人都裝不下。在繩子齊眼高的位置別著一張照片,照片裡有個男人,他待在網子裡——正是這張網——他雙腿蜷曲在身前,剛好掛在地面上方的位置,身後是陡峭的巖壁——正是這個巖壁。照片背面印著一條信息:
小動物園唯一入口:爬進網子!
限重:一位乘客
嚴格執行
這個裝置是某種原始的升降機——本是為一次一個乘客準備的,不是一次八個。但沒時間按設計意圖使用它了,所以我們疊羅漢般爬上去,把胳膊和腿插進網洞,緊抓著網子上方的繩子,想盡辦法讓自己附在網上。
「拉我們上去!」我大喊。此刻「空心鬼」離得非常近了,疼痛非比尋常。
前幾秒感覺無比漫長,什麼也沒發生。「空心鬼」衝過彎道,它把健壯的觸鬚當腿來用,而它的像人類一樣的四肢萎縮了,沒用地懸在那裡。然後,一陣尖銳的金屬聲響起,繩子拉緊,我們搖晃著騰空了。
「空心鬼」快要追上我們了。它大張著嘴飛馳,彷彿要像鯨魚吞食浮游生物般把我們收入牙間。當它到達我們下方的地面時,我們還沒上升到石牆高度的一半。它蹲在地上,抬頭看著我們,像一個即將伸展的彈簧。
「它要跳了!」我大喊,「把你們的腿拉進網裡!」
「空心鬼」把觸鬚扎進地面而後向上彈起。我們上升得很快,眼看就要逃過它的魔掌,但當它跳到最高點時,其中一根觸鬚突然伸出來套住了艾瑪的腳踝。
艾瑪尖叫著用另一隻腳踹它,網子晃悠著停了下來,上面滑輪的力量太薄弱,不足以拉動我們所有人和「空心鬼」一同向上。
「把它從我身上弄掉!」艾瑪大喊,「弄掉、弄掉、弄掉!」
我也試著踹它,但「空心鬼」的觸鬚就像編織的鋼條一樣強壯,末梢還覆蓋著幾百個扭動的吸盤,所以想要撬開它觸鬚的人只會讓自己也被困住。而後「空心鬼」把自己向上拉,它的下巴緩緩地接近,直到我們能聞到它散發著惡臭的沉重呼吸。
艾瑪喊人抱住她,我用一隻手抓住她裙子的後側。布朗溫徹底鬆開網子,只用雙腿緊依其上,然後迅速伸出雙手抱住艾瑪的腰。接著艾瑪也鬆開雙手——阻止她下落的就只有我和布朗溫了。現在艾瑪的雙手自由了,她把手伸向下方拍在「空心鬼」的觸鬚上。
「空心鬼」發出尖叫,觸鬚上的吸盤萎縮並冒起黑煙,在皮肉上噓噓作響。艾瑪雙手壓得更緊了,她閉上眼睛發出哀號——我想那不是疼痛導致的哭喊,而是戰鬥的吶喊——直到「空心鬼」被迫放開她,受傷的觸鬚從繞著她腳踝的位置滑落。有一個超現實的瞬間不再是「空心鬼」抓著艾瑪不放,而是艾瑪抓住它不放,那東西在我們下方痛苦地掙扎尖叫,它燒焦的皮肉冒出的刺鼻煙霧充斥著我們的鼻子,到後來我們不得不對艾瑪大喊讓她放手。艾瑪突然睜開眼睛,她似乎記起了自己在哪兒,鬆開了雙手。
它翻滾著離我們而去,一邊往下墜一邊在半空亂抓。之前向下拽著我們的拉力突然消除,我們在網子裡飛速上升,躍到牆口之上,然後猛地落在牆頂上,塌作一堆。奧莉弗、克萊爾和佩裡格林女士在那裡等著我們,當我們從網中脫身,跌跌撞撞地遠離懸崖邊時,奧莉弗歡呼起來,佩裡格林女士又是尖叫又是連續拍打她那只完好的翅膀,一直躺在地上克萊爾抬起頭來送上淡淡的微笑。
我們頭暈眼花——這是這麼多天裡,我第二次驚愕於自己還活著。「這是你第二次救我們的命了,小喜鵲,」布朗溫對奧莉弗說,「艾瑪小姐,我早知道你很勇敢,但那簡直超乎想像!」
艾瑪不以為意。「不是它死就是我亡。」她說。
「真不敢相信你摸了它。」賀瑞斯說。
艾瑪在裙子上擦擦雙手,把手放到鼻子前,做了個鬼臉。「我只希望這股味道快點消失,」她說,「那野獸像垃圾場一樣臭!」
「你的腳踝怎麼樣了?」我問她,「疼嗎?」
她跪下來把襪子向下褪,腳踝上露出一圈又紅又腫的痕跡。「不算太壞。」她邊說邊小心翼翼地觸摸著腳踝。但當她再次起身時,腳踝吃重,我看到她皺了皺眉。
「你幫了不少忙啊!」伊諾克對我粗魯地抱怨道,「『逃跑!』,『空心鬼』屠手的孫子說!」
「如果我爺爺從殺死他的『空心鬼』手裡逃脫,他也許仍然活著,」我說,「那是個不錯的建議。」
我聽到砰的一聲從我們剛剛攀登上的牆外傳來,體內那種感覺又開始攪動起來。我走到崖架俯視,見那「空心鬼」還活著,好端端地待在牆腳,正忙著用觸鬚在岩石上鑿洞。
「壞消息,」我說,「它沒摔死。」
艾瑪瞬間就衝到我身邊:「它在幹嗎?」
我看著它扭動其中一根觸鬚放進鑿好的洞裡,然後把自己抬高,再開始鑿第二個洞。它在創造立足之處——或者更確切地說,立須之處。
「它試圖爬牆,」我說,「天哪,它就像那個該死的終結者。」
「像什麼?」艾瑪問。
我差點兒就想解釋,卻搖了搖頭。那是個愚蠢的比喻,無論如何——「空心鬼」更恐怖,而且很可能比任何電影裡的怪物都更致命。
「我們必須制止它!」奧莉弗說。
「或者乾脆逃跑!」賀瑞斯說。
「別再跑了!」伊諾克說,「請問我們能不能殺了那個該死的東西?」
「當然!」艾瑪說,「但怎麼殺?」
「有人能找來一桶沸油嗎?」伊諾克問。
「這個能代替嗎?」我聽到布朗溫說,然後轉身發現她把一塊巨石舉過頭頂。
「也許可以,」我說,「你的瞄準技術怎麼樣?能投到我叫你投的地方嗎?」
「我一定要試試。」布朗溫說著步履蹣跚地向崖架走去,石頭在她手上晃晃悠悠地保持著平衡。
我們站著向崖架下俯視。「再往這邊一點。」我說,敦促她向左幾步。正當我就要對她發出投下巨石的信號時,「空心鬼」從一個支點跳到了另外一個支點,而她此時便站在了錯誤的位置。
「空心鬼」加快了鑿洞的速度;現在它是個移動的目標。讓情況變得更糟的是,布朗溫手裡的巨石是我們能看到的唯一一塊。如果她沒砸到,我們就沒有第二擊了。
儘管看向別處的衝動令我難以抵擋,我還是強迫自己盯住「空心鬼」。有幾秒鐘很是奇怪,我感覺頭暈目眩,朋友們的聲音漸漸消失,我能聽到自己的血液注入雙耳,心臟在胸腔裡撲通撲通地跳。我腦海裡浮現殺死爺爺的那個怪物,在怯懦地逃進樹林裡之前,它就站在奄奄一息的他那被撕裂的身體上。
腦中的幻象泛起漣漪,我雙手顫抖,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