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Chapter 8
艾瑪輕輕推我。
「如何?」
「我還需要一會兒。」我說。
布朗溫把行李箱放了下來,而我現在正站在上面,頭高出人群,把目光投向不斷變化著的面孔之海。長長的月台上站滿了孩子,他們像顯微鏡下的阿米巴變形蟲一樣蠕動,一排排逐漸消失在迷濛的煙霧中。嘶嘶作響的黑色火車在月台兩邊隱約可見,急於將他們吞下。
當我掃視人群時,能感覺到朋友們的眼睛注視著自己的背影。我理應知道在這沸騰的人山人海中,是否潛伏著打算殺死我們的惡魔,而且理應僅靠眼睛看、靠對心中某種模糊感覺的評估就能知道。通常,當一隻「空心鬼」在附近時,感覺會很痛苦和明顯,但置身於如此巨大的空間——在數以百計的人當中——我的警報也許只是一聲低語、一陣最微弱的刺痛,很容易錯過。
「幽靈知道我們來嗎?」布朗溫問,她壓低聲音恐怕被普通人,或者更糟的是,被幽靈聽到。這座城市中到處都有幽靈的耳目,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一點。
「那些可能知道我們要去哪兒的幽靈已經被我們殺光了。」休驕傲地說,「更確切地說,是被我殺光了。」
「這意味著他們會更努力地尋找我們,」米勒德說,「而且現在他們不光想要那隻鳥,還想要報仇。」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在這裡再站太久,」艾瑪邊說邊輕敲著我的腿,「你差不多好了嗎?」
我眼前一花,在人海中迷失了剛才的位置,只好重新開始。「再一分鐘。」我說。
就個人而言,最令我擔憂的並非幽靈,而是「空心鬼」。到目前為止,我已經殺死兩隻,每一次不期而遇都差點兒讓我的人生落幕。如果我是靠著運氣活了這麼久,它早晚有消耗殆盡的時候,所以我決心再也不要被另一隻「空心鬼」驚到了。當然,從一場戰鬥中逃跑難免有失榮耀,但我不在乎榮耀,我只想活下來。
話說回來,真正的危險,並非月台上的身影,而是隱藏在那些身影之間和之外的影子裡,隱藏在黑暗的邊邊角角。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地方,如此便有了一種出竅的感覺,通過這種方式將我的識別力投射到人群中,在遠處的角落裡尋找危險的跡象。幾天以前我還不能這麼做,這種像探照燈一樣指向危險的能力對我來說是全新的。
我想知道,自己身上還有什麼等待發現?
「我們沒事,」我說著從行李箱上走下來,「沒有『空心鬼』。」
「我都能告訴你了,」伊諾克抱怨道,「如果有的話它們早把我們吃了!」
艾瑪把我叫到一邊:「如果要為我們贏得一線生機,你得再快點兒。」
這就像是要求某個剛學會游泳的人去參加奧運會。「我盡力而為。」我說。
艾瑪點點頭。「我知道。」她轉向其他人打了個響指以引起注意,「我們去那個電話亭吧。」她邊說邊指向月台對面一個高高的紅色電話亭,透過洶湧的人群剛好可以看見。
「我們打給誰?」休問。
「那只異能狗說倫敦所有的時光圈都被突襲了,所有伊姆布萊恩都被綁架了,」艾瑪說,「但我們不能就這麼完全相信他的話,對嗎?」
「你可以打給一個時光圈?」我驚愕地問,「用電話?」
米勒德解釋說,伊姆布萊恩委員會有一個電話局,不過它只能在城市界內使用。「考慮到所有的時間差,它的工作原理相當巧妙,」他說,「住在時光圈裡並不意味著我們滯留在石器時代!」
艾瑪拉起我的手,讓其他人也一起把手拉起來。「我們待在一起至關重要,」她說,「倫敦很大,這裡沒有異能兒童的失物招領處。」
我們手拉著手走進人群中,蜿蜒的隊伍中間輕微顯現出拋物線形,那裡正是奧莉弗浮起來的地方,她就像在月球上行走的宇航員。
「你又輕了?」布朗溫問她,「你需要更沉的鞋子了,小喜鵲。」
「我沒有好好吃飯時就會變得輕軟起來。」奧莉弗說。
「好好吃飯?我們剛剛吃得像國王一樣!」
「我可沒,」奧莉弗說,「他們一點肉餅也沒有。」
「作為難民你簡直太挑剔了,」伊諾克說,「再說,自從賀瑞斯把我們所有的錢都浪費掉,我們想要得到更多食物就唯有偷了,或者找到一個沒被綁架的伊姆布萊恩,她會給我們做一點。」
「我們還有錢,」賀瑞斯辯護道,說著把口袋裡的硬幣撥弄得叮噹作響,「儘管不夠買肉餅,也許能買得起一個烤土豆。」
「如果再吃烤土豆,我就要變成烤土豆了。」奧莉弗抱怨道。
「那是不可能的,親愛的。」布朗溫說。
「為什麼?佩裡格林女士能變成鳥!」
一個正從我們旁邊經過的男孩兒轉過身來盯著我們看,布朗溫生氣地對奧莉弗噓了一聲。在普通人面前說出我們的秘密是被嚴格禁止的,即使它們聽起來如此美妙也沒人會相信。
我們用肩膀擠過最後一群孩子到達了電話亭,它的大小只夠容納三個人,於是艾瑪、米勒德和賀瑞斯擠了進去,而我們其餘人聚集在門的周圍。艾瑪操作電話,賀瑞斯從他口袋裡掏出最後幾枚硬幣,而米勒德翻著一本掛在繩子上的厚重的電話簿。
「你們是在開玩笑嗎?」我將身子探進電話亭裡問,「電話簿裡有伊姆布萊恩?」
「列出的地址是假的,」米勒德說,「而且除非你用口哨吹出正確的密碼,不然電話不會接通。」他撕下一張列表遞給給艾瑪,「試試這個,米莉森特·瑟拉施。」
賀瑞斯把一枚硬幣放進投幣口,艾瑪撥了號碼,然後米勒德拿起電話,對著話筒裡吹了一聲召喚鳥的口哨又遞回給艾瑪,她聽了片刻,繼而皺起眉頭。「只是響鈴聲,」她說,「沒人接。」
「沒事!」米勒德說,「還有很多,讓我找個別的……」
電話亭外面,一直在我們周圍流動的人潮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遇到了瓶頸,減速停了下來,火車月台快要到容納極限了。我們四周全是普通的孩子,彼此嘮叨、叫喊、推撞著——一個恰好站在奧莉弗旁邊的孩子正在痛苦地哭泣。她梳著兩根麻花辮,雙眼紅腫,一隻手拿著一條毛毯,另一隻手拎著一隻紙板手提箱,穿的女士襯衫上別著一個印有大號文字和數字的標籤:
115-201
倫敦→謝菲爾德
奧莉弗注視著女孩兒哭泣,直到自己的雙眼也泛起淚光。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了了,詢問出了什麼事。女孩兒目光看向別處,假裝沒聽見。
奧莉弗並未領會她的意思。「出什麼事了?」她又問,「你哭是因為自己被賣了嗎?」她指著女孩兒襯衫上的標籤,「那是你的價格嗎?」
女孩兒試圖迅速逃開,卻被一面人牆堵住了。
「我願意把你買下來再給你自由。」奧莉弗繼續說道,「但恐怕我們把所有錢都花在火車票上了,甚至連買肉餅的錢都不夠,更別說買奴隸了。我真的很抱歉。」
女孩兒快速轉身面對奧莉弗。「我不出售!」她邊說邊跺著腳。
「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