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我隔著一段距離就能看清滿身是血的父親,衣服還是他出門前的那身,但是現在已經被血染的認不出來了。
他的頭顱部分都有些扭曲變形了,整張臉五官變得沒法辨認。一般情況下,人的腦袋都成了這樣,應該早就死了。
可是當我摁住他的脈搏的時候,卻依舊能夠感覺到他傳遞出來的心跳。
摸脈的時候,摸到的骨頭都是斷裂的,斷裂的部分彷彿就能把人的心也撕開來一樣,讓人痛到沒有辦法呼吸。
我知道按照手骨的斷裂程度,想必父親的顱骨應該也出現了破裂。
這麼一來,父親即便有什麼想說的要對我說,也是再也沒有辦法說出口了。我伸手握著父親握成拳頭的手,低低的含著他的名字:「譚知青,你快醒醒吧。譚知青,譚老師,譚教授,你不是教過我做人要堅強嗎?你起來吧……起來看看我,好不好?」
他的手依舊是緊握著,我終於受不了哭倒在地上,淚水都打濕了他鮮血結痂的手臂。我感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拚命的喘著粗氣,身體進入麻痺的狀態。
「父親,媽媽她有了你的小寶寶了,你怎麼可以走呢?我還想看著和媽媽繼續恩愛下去,看著你牽著小寶寶的手,和我走在一起。」我淚眼朦朧的說著,叨念著。
但是昏迷中的父親根本聽不見,他緊緊只是還有生命體征,有脈搏,有呼吸。
卻唯獨渾身的骨頭都斷了差不多了,腦袋都扁了,他不會在回來了。老天爺就是故意折磨我們這些生著,強留他的靈魂在肉體裡,卻剝奪了他生存和甦醒的權利。
如果生命體征依舊存在,父親會因為長時間沒有攝入養分,慢慢的枯萎而死。
我不像一般的家屬一樣哭的撕心裂肺,我是苦懵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只有連少卿,他用他那瘦小的,像牙籤一樣的手臂僅僅的摟著我。
他的唇吻去我的眼淚,我卻越流越多,然後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面沒什麼邏輯。
我夢見母親肚子裡的寶寶降生,我們一家四口,在郊外的湖上泛舟。我還夢見自己披上紅蓋頭,被人用金秤桿給挑起了紅蓋頭。
挑起蓋頭的人,是蕭龍溟。
我……
我真的是活活被嚇醒的,一腦門子的汗,我居然夢見自己成了蕭龍溟在遼代的新娘,成了耶律楚格。
這個夢太嚇人,太不靠譜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病床旁邊除了在小蘋果的連少卿,還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奶奶,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滿眼淚花的說道:「小笙,你終於醒了。」
「您是哪位?咳咳咳……」我好奇的發問,因為剛醒來,嗓子發乾所以輕輕的咳嗽了幾聲,就見到連少卿十分乖巧的把蘋果片喂到我嘴邊。
我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但是我還是吃了。
我自己難受就夠了,拒絕連少卿的一片心意,只會多一個人陪我痛苦。
那個老奶奶慈祥的看著我,然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你忘了嗎?我是你劉奶奶,才兩三年不見,你怎麼就不記得我了?」
我當然記得劉奶奶,劉奶奶是我我祖父的故交,也是我祖父的鄰居。這一次,祖父的屍骨送回去接手的人,整理遺物,置辦靈堂之類的事情全都是她經手的。
我父親他雖然是考古歷史學上的天才,卻是生活上的白癡,完全沒法自己照顧自己,交際和辦事能力都不強。所以祖父死後的這些事情,他本來就不善於經手。恰好有劉奶奶一直在管祖父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會為難自己,去做自己做不來的事情。
劉奶奶小時候一直照顧我,時常讓我去她家和她家的孫子一起玩。我甚至都清楚的記得她臉上的每一根皺紋的走向,可我怎麼又突然認不出她來了?
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視線變得格外的模糊,我伸出五指拿到眼前晃了晃,確實有些模糊不清了。
周圍的一切,在我的眼睛之下,居然都變得模糊了。
但是,我好像是可以看見的,在病房裡至少有六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看著我,這六雙眼睛的主人絕非人類。
我揉了揉太陽穴,週遭的景物看的更加模糊了,但是那六雙眼睛的主人真是越看越清楚。
一隻渾身是血的嬰兒、一個滿臉都是線縫的疤痕的護士,一顆沒有身體的腦袋,兩個孤獨無助的老人,還有一隻行為怪異的黑貓。
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都沒有要害我們的意思,或者說暫時沒有能力害人。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劉奶奶伸手摸了摸我的腦門,緊張的問我。
我卻感覺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反覆權衡了一下,讓劉奶奶幫忙讓醫生過來,對我的眼部做一個全面的檢查。
醫生給出的答案是,我的眼睛視力的確突然變得很差,要戴一千度以上的近視眼鏡才行。他們推測,我也許是因為悲傷過度壓迫到了腦部的視覺神經。如果我不能好好調節情緒的話,很有可能會和我母親一樣終身失明,最終只能依賴導盲犬生活。
劉奶奶歎了一口氣,特別的可憐我,「小笙,你從小就是個苦命的孩子。沒想到,剛回來又遇到這些事情。你們老爺子一直都覺得虧欠你,所以想將自己畢生的絕學都給你,卻沒想到這麼早就去了。」
我用模糊的視線,看著自己雙手,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父親他怎麼樣了?」
「他……還在重症室中,不過警察已經去查驗他的傷勢了,他們說這起追尾的案子還要調查,才能判定責任的歸屬。」劉奶奶也抹了一把眼淚,不過,她欣慰的看了一眼在一旁給我倒熱開水的連少卿。
她說:「小笙,你有這麼好的小男友,劉奶奶都羨慕你了。」
我接過水喝了一口,差點沒噴出來,就見到連少卿臉色緋紅,卻是不害臊的仰著頭,說道:「那是,她有本少爺這麼好的男友簡直是幸福死了。」
「劉奶奶,你別聽他胡說,他就是我一跟班,我有男朋友。對了,我……我母親知道嗎?」我把拿著水杯在手上,連少卿非常體貼的把水杯接過去,放在桌上。
他撅著嘴,好像有些不服氣,自語道:「你見過這麼帥的跟班嗎?」
劉奶奶看著連少卿的樣子,又是哭又是笑,最後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情,還沒敢告訴。安嫂年紀大了,我怕她聽了也受不了。」
這件事情,難道她想瞞著我母親一輩子嗎?
我……
我不想委屈了我母親,我和她都很珍惜她肚子裡的寶寶,我不想讓她受刺激。但是,父親命懸一線,我只想讓母親再看看她。
我相信母親她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也都想見父親最後一面。哪怕是看不到父親的容顏,她用纖細的手指,也能摸出父親身上她熟悉的觸感。
「劉奶奶,你……你幫我把母親帶來吧,她總有資格見父親一面吧。」我說的時候已經感覺眼前一片漆黑了,但是卻能看清房間裡那些陰晦的,不乾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