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趙六便探過頭來,笑道:「我就知道,既然不是你的主意,你為何要附和那姓白的……定要讓我扯個謊兒出來呢,明明是那丫頭私會情郎,偏要說什麼忠義節烈……」
原來前日趙六將在林子裡的經過說罷之後,又聞聽鄜州縣派人來請過堂……只因趙六傷口才縫好,一時不宜移動,杜雲鶴便命他暫且將養兩日再說。
只在趙六將上堂之前,杜雲鶴又叮囑他,不許提青玫私會男人一節,也不必提賈校尉的身份,便只說是謝二的同黨前來報復等話。
趙六素昔跟著杜雲鶴,很知道他的性情為人,他本是個最冷清漠然的性子,哪裡會理會別人的死活?因此一聽這話,便知道不是杜雲鶴的所為,當下便試探著問是不是白四爺的主意。
杜雲鶴雖不曾對他明說,卻也不曾否認,這自然便等於是默認了。
話未說完,杜雲鶴已經咳嗽了聲,見左右無人,才皺眉正色道:「你且留神,既然已經定案,以後便把此事忘了,免得有口沒遮攔的時候,橫生事端。」
趙六便挑了挑眉,杜雲鶴又道:「另外還有一件兒,——你對著白四爺,切記不可放肆無禮,須得十分敬重,可記住了?」
趙六轉過頭來,仔細看杜雲鶴,卻見對方雙眸沉靜無波,語氣平緩卻不容分說,彷彿是在同他說一件天經地義之事。
趙六不由問道:「這是為何?」
杜雲鶴卻不再看他,只轉過身去,望著天際雲起,道:「你只需要把這句話記在心裡就是了,不必問為什麼。」
趙六擰眉,卻終究沒再多言。杜雲鶴又道:「你上堂之時,我同四爺一塊兒搜檢過賈少威的房間,這人十分謹慎,房中竟也妥妥當當,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不過他畢竟並沒想到會在林子裡遇見你……也沒想到他會不再回營,故而到底有些蛛絲馬跡。」
趙六眼前一亮:「發現了什麼?」
杜雲鶴道:「一個骨笛,四爺帶走了。」
趙六有些遺憾:「怎麼不留下來給我看看,就給他帶走了?」
杜雲鶴微皺著眉,道:「這花啟宗是相爺的心腹大患,給他逃脫了,細算起來,連我也得入罪,這骨笛有些來歷,不似是中原之物……四爺拿走此物,便是在想法兒保全我呢。」
趙六擰眉想了會子,自言自語般道:「這也罷了,我不懂的是,這白四爺為何好像對素閒莊格外上心……像是維護素閒莊那小丫頭一樣,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淵源?」
杜雲鶴瞥他一眼:神色有些不快似的,也不答話,只輕哼了聲,拂袖轉身自去了。
趙六目送他的背影,歎道:「我又戳了什麼老虎鼻子眼兒了不成?這話難道也冒犯了他了?姓白到底是有什麼了不得……」一句話沒說完,杜雲鶴已經回過身來,兩眼冷冷地瞅著他。
趙六將剩下的話噎在嗓子眼裡,翻著眼皮望天,倒果然沒再說下去。
話說這日,雲鬟正跟跟林嬤嬤,露珠兒兩個,在青玫的屋子裡,準備拾掇青玫的遺物。
然而雲鬟看了半晌,見青玫的舊衣、汗斤、昔日所用等物盡在,睹物思人,心裡不免難過。
林嬤嬤早知其意,便故意想支開她,因道:「鳳哥兒你不會收拾東西,且自出去花園內逛逛罷了。」
雲鬟正看著青玫素日做針線用的簸籮,聞言忽道:「奶娘,別收拾了。」
林嬤嬤一怔,雲鬟道:「就把這兒原樣留下就是了,左右莊子裡也不缺一間房使,如今人都沒了,且留著這房間,權當個念想兒……也好。」
林嬤嬤張了張口,復低頭輕歎了聲,對露珠兒道:「罷了,就聽姑娘的。」
眾人才出了房間,將門帶上,就見有個小廝從外來到,說:「知縣大人來了,要見小主人,陳叔叫我來知會一聲兒。」
且說此刻,知縣黃誠果然正在客廳之中等候,陳叔有些忐忑地立在旁側,他心中實則很不願跟衙門裡的人打交道,只因總不知是吉是凶,何況青玫的事兒才了。
頃刻雲鬟竟自出來,兩人廳上坐了,陳叔跟李嬤嬤便守在門側。
這一會兒,日影偏斜,暖風輕輕,外頭樹上的蟬鳴陣陣傳來,除此之外,再無人聲,更覺清幽寂靜。
黃知縣原先不覺,然而來了這兩次,忽然有種「世外桃源」之感,只覺心頭的重負也一點一點散開,隨風而去,化於蟬唱日影之中了。
黃知縣定了定神,方道:「鳳哥兒休怪我來的唐突……」
雲鬟垂眸道:「大人何出此言。」
黃知縣一笑,看著她恬淡端莊的神情,思忖著說道:「上回我來……因一時心迷意亂,鬧得十分不像話,卻也知道你不比常人,只怕不會怪我。」
雲鬟頷首示意:「大人委實不必介懷。」
黃知縣暗中吸了口氣,才又說道:「鳳哥兒你可知,我方才去何處了?」
雲鬟搖頭,黃知縣道:「我又親去了小周村,到那小鬼殺人的張家查探過了……幸而不負,已經有了些頭緒。」
雲鬟聞聽此話,才有些驚奇之意,黃知縣心頭寬安,微笑道:「我也不知為何,經過素閒莊的時候,心中便極想著過來,想跟你先說一聲兒。」
雲鬟道:「多謝大人心中記掛。」
黃知縣凝眸看了她會子,忽然說道:「鳳哥兒,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
雲鬟仍是謙和平靜,垂首道:「大人請講。」
黃知縣躊躇片刻,才鼓足勇氣似的說:「鳳哥兒,倘或我果然將鬼殺人的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你可否答應我……將、將你所知道的關於陸兄之事,盡數告訴我?」
這一番話,黃知縣說的小心翼翼,又彷彿極艱難,然而卻終究說了出口,他說完之後,便目不轉睛地看著雲鬟,等她回答。
卻見雲鬟沉默了會子,點頭道:「好。」
這柔和的應答傳入耳中,黃知縣聽到自己心中「砰」地一聲,不知是釋然,還是如何,卻驀地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我先去了……」
雲鬟起身相送,望著黃知縣邁步往外,忽問:「大人原先說有心無力,現在如何改了主意?」
黃誠聞言止步,他回頭看一眼雲鬟,並未立即回答,只又轉身望著廳外,眼前一地燦陽,如滿地爍金,暖熏安謐的氣息撲面而來。
黃誠目光閃爍,道:「原先我一味沉湎過往,無法釋懷,亦無法往前一步,前日在此地,被你問了那幾句話,我才發覺……我竟是如此、怯懦自私……」
他雙眸微紅:「陸兄不悔為我,而我再痛心疾首、龜縮不前,卻也無法改變過往之事,如今,我想……或許以後我可以、可以……陸兄雖去,但我深明他的志向,他的性情為人,我……想把這條殘命,連同他的份兒,一併活出來。」這幾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可意思已明。
雲鬟微睜雙眸,瞪著黃誠的背影,卻見他抬起頭來,似深吸了一口氣,昂首又道:「他總說我處處都比他強些,我雖並不如此狂妄自大,然而畢竟還得這條性命在,或許以後可以……多一分一絲的力氣也好,一點螢火微光也好,倘若有一日我泉下同他相見,或許我可以跟他說一聲:我畢竟已經盡力而為,……也不至於……無顏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