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那侍從道:「正是前日興隆客棧旁那當鋪血案裡的人,算是他命大,被刺了七八刀,換其他人早就見閻王去了。」
季陶然精神一振:「先前聽聞昏迷著,這是醒了?可招認了?」
侍從點頭,便簡略同兩人說明——原來這傷者姓馮,是當鋪的主顧,那日去當東西,不期然正遇見小夥計殺人現場,他驚駭之際,小夥計因見事情敗露,便要殺人滅口,將他連刺了數刀,此人便昏死過去了。
末了,侍從道:「若不是那乞兒恰好經過,哪裡有這樣好運氣?」
說話間,已到行驗所門口,侍從因縮著手兒笑道:「你們兩位來的正好,嚴大人今日過來看那血案的屍首,不然也不得見呢,就在裡頭,小人就不陪著了……」說了兩句,便立刻悄然遁走。
季陶然伸長脖子看著裡頭,這會兒才有些後悔。
白清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怎麼了,可是怕了?」
季陶然哪裡肯認?只哄著道:「倒不是怕,只是覺著……難道咱們非要進去?不如讓人把嚴師傅叫出來就是了。」
白清輝嗤之以鼻,邁步往內。
季陶然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跟上。
行驗所內,嚴大淼正看過屍首,出來見了兩人,尤其是看見清輝,便喜歡起來,招呼兩個人到廳內暫坐。
季陶然心底發毛,自打進了這個所在,便覺得森森寒冷,鼻端又彷彿總有一股奇異味道揮之不去,然而看清輝,卻見他之神色,竟比在侯府之時還要安適三分呢。
季陶然嘖嘖稱奇,一面兒又有些如坐針氈,只盼快些完事兒離去方好。
片刻嚴大淼清理了,自回來陪這兩位小客,正他的侍從送了兩盞茶上來,嚴大淼親自拿了一杯,先遞給季陶然。
季陶然見老者如此大禮,忙不迭站起來,躬身雙手接過,又惶恐地連說:「怎受得起?」不料才拿了茶要落座,卻見清輝頻頻打量自己。
季陶然不知如何,便問:「怎麼?」
清輝瞄他一會兒,忽道:「這杯給我罷。」
季陶然不明白,只當他莫非是吃醋嚴大淼第一杯敬自己麼?然而他心地是最寬的,便笑道:「罷了,難道這杯格外好喝?」果然就轉遞給他。
清輝將茶接過來,卻不喝,只輕輕兒放在桌上,垂眸掃那茶盞。
侍從就把剩下那盞茶又給了季陶然,季陶然道謝,才吃了口茶,就見嚴大淼坐在上位,笑瞇瞇地看著清輝,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季陶然正莫名間,忽聽得清脆的一聲響,彷彿是水晶珠落地般輕微,季陶然順著看去,卻驚見白清輝的那杯茶不知為何,茶杯竟從中裂開,滾燙的茶水流了半桌。
「噗!」季陶然冷不防便噴了一口茶,耳畔卻聽嚴大淼笑道:「好,好!」

第71章

那侍者忙將桌上的殘杯收拾了去,又重擦乾了桌子。季陶然已經無心喝茶,看看嚴大淼,又看看白清輝,便問道:「方纔你莫不是故意把那杯茶討了去的?」
清輝點了點頭,季陶然張了張口:「可……」
嚴大淼道:「可你不知……他如何就能料到這茶杯會從中裂開對麼?」
季陶然點頭如雞啄米,眼巴巴地等明白,嚴大淼看向清輝,眼底仍帶笑意:「小白公子,你是如何知道的呢,可否為我們解說一二?」
白清輝見兩個人都看著自己,他便道:「其實並沒什麼,我只無意看見上面有一道裂紋罷了。」
季陶然道:「這杯子明明是好的,我方才怎麼不曾看見有什麼裂紋?」
嚴大淼笑道:「杯子上的確是有一道暗紋,只不過常人無法察覺罷了,須得仔細留意,才能看見。」
嚴大淼說完,便又看清輝,道:「先前你在蔣府,看出蔣統領之死因時候,我便已經有些猜測,曾跟白侍郎說過此事,想要試一試你,今兒一看,果然如我所料一般。」
這回連白清輝也不解起來,嚴大淼乃徐徐說道:「你每每能察覺常人無法留意的異狀,比如屍身上的傷,比如花苞裡的蟲子,更比如杯子上的暗紋,若是尋常之人看來,屍體便是屍體,花苞便是花苞,杯子就是杯子罷了,然而你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暗藏的不同之處。」
——或者說,白清輝的目光,便似一把極精準無瑕疵的尺,但凡是天地間超越常態的異樣情形,便逃不出他的眼。
嚴大淼曾聽白樘說起那日花園之事,當聽聞清輝摘下一朵看似完美的花兒之時,越發驗證了心中所想,今日以這杯子一試,自更是無誤了。
季陶然似懂非懂,忽然想起白清輝對於先前雲鬟的斷語、以及今日他對趙黼舉止的評判之言,敦實看向清輝。
白清輝不做聲,季陶然問道:「嚴大人,這為何會如此?」
嚴大淼歎道:「這只是一種天生天賦罷了,此能為萬中無一。」
季陶然便呆呆看著白清輝,嚴大淼忽然又說:「我曾也跟白侍郎歎過,可惜你是白家的子孫,注定榮耀鼎盛,不然,以你之能,又是如此的性情,若行驗官一道,必然……」
嚴大淼又是惋惜,又且讚歎,季陶然明白他所說,忽然道:「這可是不能的了。」
嚴大淼還當他是說白府的緣故,不料季陶然道:「並不是因為白大人一節,而是清輝他自個兒的原因,嚴大人你只覺著他天賦過人,殊不知他有一宗毛病也是極過人的。」
白清輝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眼神微暗。
季陶然果然便把清輝暈血之事說了,嚴大淼聽完,也不由地有些目瞪口呆。
半晌,嚴大淼歎道:「天生造物,果然十分公平,我剛歎小白公子這份才能天下無雙,不料,竟又天生暈血,豈不是有得有失?……可惜,當真可惜!」重重地歎了兩聲,滿眼惋惜。
兩人又坐片刻,便起身告辭。
出了行驗所,季陶然見清輝低著頭,愀然不樂似的,他便道:「你是怎麼了,莫非是被嚴大人的話說動了?難不成你真的想當驗官?」
白清輝道:「當驗官有何不好?」
季陶然打了個寒戰:「虧你說得出,你樂意鎮日對著些屍體麼?」他只想一想就已經毛骨悚然,受不得了。
白清輝淡淡道:「那又如何?死屍罷了,有何可怕?又不會亂動心思或者手腳害人。」
《閨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