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節
盧離是當過公差的,又是個一等狡獪殘忍之人,上次在刑部面對白樘的詢問,尚能神色如常,滴水不漏。
白樘深知這種罪犯的心性,自是極為棘手,可面上仍平淡如水,只點了點頭:「我不明白,似你這樣的人,怎會相信一個小丫頭的話。」
盧離眼神一變,情不自禁又左右看了會兒。
白樘察言觀色:「她還對你說了什麼?」
盧離聞聽,便又瞪向白樘,嘴唇微動,卻不回答。
白樘輕睨著他:「你說不出口?我想,不管她說了什麼……都讓你害怕了,我說的可對?」
隨著白樘說完這句,盧離牙關緊咬,卻不料他的下頜被趙黼打裂,如此頓時疼得鑽心,臉上表情也陡然猙獰起來。
正在此刻,卻見外頭有人匆匆前來,在白樘耳畔低語幾句,白樘點頭:「叫他們進來。」
那人去後,負責前去盤問鄰舍的鐵衛也掠進來,道:「大人,有發現了。」
白樘瞥一眼盧離:「說。」
鐵衛道:「據鄰舍供認,這宅子發生過兇案之後,多年不曾有人住,來往的人也少,今兒也只一輛馬車來往過,屬下已經命人即刻追查。」
盧離在旁聽著,神色有幾許變化。
那鐵衛去後,門口上有兩個少年來到,卻正是白清輝跟蔣勳。
遠遠地看到廳內的情形,蔣勳便止步了,只清輝一個走了過來。
清輝方才進門前,已經有刑部的人將情形飛快同他說了一遍,他向著白樘行了禮,才轉頭看盧離。
正白樘說道:「你要不要猜一猜,刑部的人會多長時間才找到這輛車?」
盧離卻不知為何,只看著白清輝,聞言道:「找到又如何,難道他們還會活著?」
白樘還未說話,卻見趙黼站在廳門口,聞言重重地急喘了幾聲,眼中如要滴出血來似的,那手顫抖著抬起來,復又強壓下去。
堂內廳外,人雖多,此刻卻鴉雀無聲,外頭天色也越發昏黃了,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天色將暗,那時候再找起人來,便更是難上加難。
盧離忽然問白清輝:「白公子,上次你說我身上有血腥氣,可是真的?」
清輝道:「是。」
盧離道:「別人都不曾察覺,你如何知道?」
清輝道:「天生的。」答完之後,便看了一眼白樘:畢竟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在此插嘴。
父子目光相對,白樘眉睫微動,清輝便明白了。
盧離挑了挑眉:「天生……好一個天生。」
白清輝道:「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盧離道:「我也是天生如此,曾有個人說過……我是個怪物,就跟他一樣,我本來不信,可是……現在看來,他真的說對了。」
清輝不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誰,便道:「這人是誰?」
盧離看一眼白樘,道:「白侍郎可知道?」
白樘冷道:「你本該憎恨他,卻偏成了他。如今連此賊的名字都沒膽量說出來,怪不得這樣快就被我們捉到。」
盧離皺眉,欲言又止。
清輝已知曉:「那人……是鴛鴦殺?」
盧離垂頭不答。清輝看看他,又打量這宅子,尋思白樘的話,便道:「你既然被惡人所害,就該有切膚之痛,如何還要把自己變成惡人?」
盧離仍是置若罔聞。
清輝道:「張捕頭因為鴛鴦殺而瘋癲,張娘子鬱鬱而終,這一切都是鴛鴦殺所賜,你雖不是他們夫婦親生,卻畢竟是他們養大的,怎麼半點他們的秉性都沒學到?你知道他們最恨的是鴛鴦殺,你如何還這樣做?」
盧離肩頭微微發抖,雙手微握,想抬起,又停住。
清輝道:「你可知他們死也不會安心……」
盧離忍無可忍,叫道:「夠了!」
清輝並不理他,想了一想,繼續道:「你方才說是天生……可知我不信如此?人非佛聖,自然皆有獸性,可也皆有自律之心,故而人才之所以為人。而你,你不過是惡欲獸性難以自制罷了,卻偏借口天生!」
盧離氣有些氣促,搖頭道:「是他說的,說我是跟他一樣……不錯,我想他們死,想他們被血淹沒……」
清輝道:「分明不是!你該做的是痛恨鴛鴦殺,而不該像是他一樣濫殺無辜,想想張捕頭,想想張娘子,你如此怯懦卑劣,可對得起他們!」
盧離叫道:「你住……」
尚未說完,清輝盯著他,冷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心裡也知道我說的是對的。可是,你雖然滿手血腥,但現在仍可以救兩個人的性命,可知道張捕頭張娘子的魂靈都在看著你呢?——季陶然跟雲鬟到底在哪裡?」
盧離聽到「他們都在看著你」,卻跟雲鬟說的一模一樣!心底繃著的那根線「嗡」地一聲,不由抱頭叫道:「現在又怎麼樣,找到他們難道還能活?」
白樘上前一步,將他手腕握住,沉聲喝道:「他們在哪,說!」
這已經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最後一擊。
盧離慢慢抬頭,對上面前這雙光明的眸子,他的心已經是黑沉一片,此刻混沌之中,忽地有一抹極弱的微光,似乎魂靈裡飄出的垂死一線,盧離喃喃道:「他們……」
第1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