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節
徐沉舟來不及細想,仍向著巷口而去,將前頭人群撥開,一眼看到地上臥著的書生。
渾身已經被淋透了,鮮血自腰間如溪流般,隨著地上的雨水肆意蔓延,那股猩紅淒厲的顏色被雨水帶著,如同有靈性的活物般在地上蜿蜒。
怪不得這許多人都離得這樣遠。
徐沉舟疾步上前,此刻旁邊已有人認出他,因道:「是徐爺,縣衙的徐捕頭!」
又有人問:「死的是誰?」
徐沉舟已經來到那倒地之人跟前兒,垂首俯視。
頭上的文士巾微微傾開,頭髮臉容都被打濕,只雙眸也依舊睜得大大地,自嘴角也反湧出些許血痕,同身下的血泊逐漸地連城一團。
然而看著這張側臉,徐沉舟不由手上一動,油紙傘隨風飄落墜地。
徐沉舟不顧淋雨,俯身探手,將那已無生氣的臉微微正了正。
書生於是仰面朝天,雨水嘩啦啦地湧進他的眼底,口中,他卻一動不動,已經有些渾濁失了光彩的雙眼直直地望著頭頂灰濛濛、亂雨如箭的天空。
徐沉舟撒手,猛地後退兩步,雨聲嘩啦啦湧上來,彷彿將他淹沒其中。
一刻鐘之後,有人道:「好了好了,謝小史來了!」只因雲鬟在縣衙跟從程典史行事,漸漸地嶄露頭角,人人認得,只以「謝小史」相稱。
圍觀的百姓聽了這個名兒,忙向兩邊讓開,都看向身後。
卻見青石板路上,疾風亂雨之中,身著墨青圓領袍的少年身形如竹,正同四五個捕快疾步向此處走來。
她的手中擎著一把淺褐色的油紙傘,傘下的容顏,仍舊寧靜,恬和,似乎眼前的狂風驟雨都不復存在。
雲鬟目不斜視,還未走出人群,就已經看見了地上的屍首,同時也看清屍首旁邊站著的徐沉舟。
血流遍地,捕快們都小心翼翼而行,又分頭行事,或盤問路人,或找尋目擊者,又有眼明手快的上前,便給徐沉舟打起傘來:「徐爺幾時來的?」
徐沉舟卻並不搭腔。
雲鬟來至死者身旁,凝眸看了半晌,又問徐沉舟:「徐捕頭何時來到的?」
徐沉舟才啞聲答道:「大概是他才死不久。」
雲鬟見他臉色不對,問道:「你怎麼了?」
徐沉舟喉頭動了動,最終說道:「這個人……我認得。」因淋了半天雨,渾身也都濕透了,聲音彷彿有些抖:「他叫杜遠士,方才在馮府,給馮朗送葬的時候,他也在。」
雲鬟未及答話,徐沉舟忽然臉色大變,彷彿想起什麼來似的,竟邁步衝出傘下,又飛快地自人群中穿了出去,一口氣跑出巷子,右拐而去。
那撐傘的捕快正莫名,雲鬟道:「跟上他!」捕快才醒悟過來,忙打著傘也追過去。
竟現場看了一遍,雲鬟便命捕快將屍首運回縣衙,此刻徐沉舟仍未回。
雲鬟本想回縣衙向白清輝稟報詳細,想了想,便也出了巷子,右拐往前,來至街口,卻並不見徐沉舟的人影,連那打傘的捕快也不翼而飛。
此即天空轟隆隆彷彿有一聲悶雷響過,雲鬟緩緩抬頭,見萬點冷雨自灰沉沉的空中降落,看著就如萬箭穿心而來一般。
縣衙書房之中,雲鬟詳細說明案發現場,又將徐沉舟跟那死者認識之情說了。
現場而去的捕快們亦說道:「我等詢問在場眾人,都說並未看到兇手是如何殺人的,不過,倒是有兩個人說,又看見過一個打著桃花傘的女子經過。」
另一個捕快道:「據說還聽見唱曲兒的聲音,十分可怖,如同哭一樣。」
白清輝道:「死者身份呢?」
其中一個捕快道:「死的是杜遠士杜公子,也算出身書香世家,只家道中落,他自己卻是個有些才學的,看著性情也好,不似是個能跟人結怨的。」
白清輝道:「通知他家人前來認屍,再細查他家中之人有無可疑。」
捕快們應聲而去,雲鬟正也欲同去,白清輝道:「你不必前往。」
等眾人去了,白清輝才道:「原本馮朗死的時候,我還當這或許只是一宗尋常仇殺案件,是以要詳查他的家人。然而從今日看來,杜遠士跟馮朗認得,他又是才自馮家弔祭而歸便被殺……若說巧合也太巧了些。這竟像是一宗連環殺人案,所以應該跟死者的家人沒什麼大干係,叫他們去查問就是了,你不必再走一趟。」
雲鬟點頭:「大人說的是。」
白清輝道:「這杜遠士跟馮朗兩人之間或許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然而馮朗明明是才回本地不久的……」說到這裡,又叫了一名捕快來,道:「派兩個人,出去找尋徐捕頭。」
此刻書房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因下雨,光線陰暗,白清輝走到窗戶旁邊兒,一言不發,只是靜看。
雲鬟道:「大人在想什麼?」
白清輝道:「我在想……杜遠士之死,是不是終結。」
雲鬟眉頭一蹙:「大人的意思是……還會有人死?」
白清輝道:「徐捕頭的反應有些奇特,等他回來,再詳細問一問罷了。」轉身看向雲鬟道:「你方才說杜遠士是被一刀刺中腹部身亡,同上回的作案手法卻大為不同,不知這是否有何含義?」
雲鬟回想當時情形,道:「杜遠士也同樣是一臉驚駭欲絕之意,同樣口角微張,以兇手下手的狠辣利落,我想只要兇手願意,他完全可以按照殺馮朗的手法殺死杜遠士,然而他偏換了一種法子。」
白清輝點頭,忽然又道:「對了,你方才說他的傷在腹部,並不曾聽你提起凶器。」
雲鬟凝眸想了會兒,道:「是,我漏了這節,這一次死者身上的確並沒留下凶器。」
白清輝道:「不打緊,我不能親自去現場查看,你記得如此清楚細緻,已經是極難得的了,哪裡能事事周全。」
兩人說了會兒,就聽見外頭腳步聲響,門口人影一晃,卻是徐沉舟濕淋淋地走了進來。
原來徐沉舟發現死者竟是杜遠士後,不由想起來時所見那轉過街角的一抹粉紅裙擺,再聯想到馮朗的死,自然便想到那打著桃花傘的兇手,當即便追了過去。
只不過此刻已經遲了許久,那街頭上雖仍有行人來往,卻早不見了那粉裙影子。徐沉舟不顧一切地發足狂奔,追了兩條街,仍是一無所獲。